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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七 The House of Fall River (7) 完
2008/05/03 20:04:03瀏覽397|回應0|推薦1

一八九二年八月四日

醒來的時候,麗茲站在通往地下室入口的階梯前。她納悶著,我到底是要走下去,還是剛剛才走上來?可是,麗茲絲毫想不起來自己站在這裡做什麼。約莫是因為要上樓,卻轉錯了彎,來到地下室的入口。麗茲不知道,只莫名感到疲累,意志消沉地離開那裡,走至餐室。

布麗姬不在那兒,似乎也不在廚房。整個房子內沉悶而停滯,好似一個沒有活人存在的廢棄空間。從後門外傳來水聲,大概是布麗姬在洗什麼東西吧。總算有點人在活動的影子了。她轉了一圈,走至會客室。面對庭院的窗已經打開,今天早上一點風都沒有,窗簾垂直飄落,像一具僵硬的雕塑。麗茲轉身,猛然看到沙發上躺著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

誰?麗茲問道。但隨即發現,那黑色棉長褲、黑色西裝外套,法蘭絨黑色背心,都是父親的註冊商標;他一年到頭,不管是夏季還是冬季,都穿同樣的衣物。原來是父親。他不是一早就跟約翰舅舅出門了?已經回來了嗎?既然回來,怎麼會躺在沙發上睡著?父親從來不會做這種不得體的事情。麗茲走過去,想要搖醒他。

「爹地。爹地。」

他動也不動。麗茲看到,他白色襯衫的前襟,沾著紅色的東西。是血。血?她嚇了一跳,縮回手。大量的血流。「不,不,爹地,不是這樣的,張開眼睛,爹地。」但是他沒有眼睛。他的左眼已經從眼眶裡掉出來了。他的臉和前胸被什麼銳利的東西砍刺得亂七八糟,滿滿都是血,還有翻出來的血肉。「爹地,不!」

麗茲轉身衝上樓,衝進自己的房間,大叫,愛瑪,愛瑪,妳在哪裡?但愛瑪不在,她想起來了,愛瑪還留在紐貝福。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麗茲又跑出房間。對了,布麗姬還在,她一定在。麗茲在走廊上奔跑,大聲尖叫。

「布麗姬!布麗姬,妳在哪裡?快點過來,快點,爹地他,有人殺了爹地……」

一九二七年五月三十日

即使是冬天,我依然開著我房間的窗戶。天氣開始轉冷時,我房間的火爐總是一天到晚燃燒著。很多人都勸我不要做這種傻事,因為不關窗而得肺炎,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我依然這麼做。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在等那個人來吧。

三十多年前的那場判決細節,在我的記憶中已經褪色,我不怎麼記得我在法庭上說了些什麼,檢察官跟律師又質問了我什麼,我是怎麼回答。總之,結果是,因為罪證不足,陪審團判我無罪開釋。離開法庭時,愛瑪抱著我哭了。我也在哭。但是哭什麼我不知道。是為了重獲的自由,還是在哀悼什麼?

判決結果雖是這樣,但有些人相信我是無辜,也有些人不相信。原本我跟愛瑪是一直希望可以在秋河第二街的房子繼續住下去,但因為受不了鄰居的閒言閒語和陌生人的窺伺,我們搬到曼波克拉夫的農莊,從此就一直住在那裡。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艾齊爾的事情,甚至是擔任我的律師的詹寧斯先生跟羅賓森先生。唯一,只有在剛回到第二街的房子時,我告訴愛瑪我的故事。她起先不以為意,因為還沉浸在我終於能返家的喜悅中,但接著,當我說到我讓艾齊爾進屋,他接著屠殺爹地和波登太太時,愛瑪忍不住睜大眼睛,嘴唇顫抖,露出恐懼的神情。

喔,麗茲,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愛瑪,我相信是他殺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麗茲,求求妳,別再說了。她拉住我的手,眼眶含淚。別再說了,也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求求妳,答應我,好嗎?

愛瑪,妳相信我嗎?

我相信妳,我當然相信妳。

那麼,這是我們兩永遠的秘密。

此後多年,我們誰都沒有再提這件事情。我相信我沒有殺害爹地和波登太太,但我也相信艾齊爾的事情是真的。可是,在我記憶中,艾齊爾明明是在三日晚上殺害睡夢中的爹地和波登太太,但是其他人卻說,他們兩人遇害,是在四日早上的九點到十一點之間。我看到艾齊爾用獠牙咬斷他們兩人脖頸的血管,讓他們大量失血致死,但其他人說,爹地和波登太太是被斧頭砍死的,爹地被砍了十九下,波登太太被砍了十八下。我親眼看到爹地的屍體,沒有錯,那天早上,當我醒來……早上十一點前我做了什麼?我要去找熨斗,對,應該是這樣,但我卻站在地下室的樓梯口。然後,發現爹地死在會客室的沙發上,波登太太死在樓上的客房內。

太奇怪了。為什麼跟我的記憶不符?如果不是艾齊爾,那麼是誰殺了爹地跟波登太太?隨著時間過去,我越來越不確定哪一個記憶是正確的。如果爹地跟波登太太真的是四日早上被人用斧頭砍死,但為什麼,前一天晚上的記憶如此鮮明。我彷彿現在還能看到,流布在波登太太長睡衣上的鮮血,以及腥紅的液體從艾齊爾的嘴角落下的模樣。

有時候,我相信我不是兇手。有時候,我又懷疑我是兇手。愛瑪要我永遠不將這件事情說出口,我遵守了,她也遵守,但這件事情始終困擾著我,不知是否也困擾著愛瑪。愛瑪,有時候,看見她低垂著眼,坐在我身邊,專心做著針線活時,我會想,我親愛的姊姊是否在私心裡懷疑過我是兇手?她始終沒再提過當年的話題,我也不問。我怕,一旦問了,會破壞了什麼,會讓我們姊妹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完全崩毀。

但我始終無法確認那個夜晚的記憶是否為真,因為艾齊爾後來沒有在我面前現身過。或許是因為這樣,搬來曼波克拉夫之後,我始終開著窗,等待他再來敲窗,再呼喚我的名字。如果他來了,我會問他,那是真的嗎?真的是你做的嗎?為我做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妳,麗茲。這句話,糾纏了我三十多年。如果是艾齊爾為我做的,那或許表示,殺死爹地跟波登太太是我的願望。所以,不管怎麼說,不管他們是誰殺的,始作俑者都是我嗎?相信就會有力量。他們的死是因為我惡毒的怨念嗎?我不敢想像,只能永遠開著窗,等待艾齊爾給我答案。

三十多年了,又是一個難挨的冬天。我穿著厚重衣服,椅子旁放著一個小型的火爐,面對窗外。葉子已從枝頭落盡,整個農莊看來光禿禿的。天空陰沉、低矮,壓著遠方的地平線,劃過一道骯髒、滲透的印記。或許,他永遠也不會來。

多年來,我已經把記憶搞混,有時候,我覺得是我殺的,有時候,我又覺得我是無辜的。但我後悔嗎?我必須說句實話,我不覺得後悔。只是罪惡感始終壓著我心頭。不管是經由誰的手,或許,爹地和波登太太都是我殺的;有時候,我這樣確信。但我已經永遠也無法證實了。叩叩。是什麼東西敲著窗戶?我微顫顫起身,雙手攀著窗緣,向外看。

艾齊爾,是你嗎?你終於來了?

他能認出我嗎?認出我這個已經一頭灰髮,滿臉皺紋的老太婆?我看了又看,等了又等,窗外始終空無一人。那聲音,或許是風。我伸出手,多年來,第一次關上窗。

他不會來了。不會給我解答。因為,那是對我的懲罰。因為我被吸血鬼咬了,所以,我會繼續活下去。他賜給我永遠的生命,並不是一種恩寵,而是要我睜著眼,看見自己的罪惡。天冷了,生命的餘燼即將熄滅。而我會活著,抱持著我的罪惡感,永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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