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後,隨著天漸涼.身體裡的橘子癮就開始蠢蠢欲動.雖然早春之際不見樹上有任何花苞時,結果就已預知,癡望著後院那顆種了五年卻毫無動靜的橘樹,還是忍不住一聲輕嘆:今年的希望又落空了.

儘管已入中年,對酸味重的水果承受力早已大不如前,我對橘子,始終難以忘情.想起橘子,腦中浮現的總還是小時候,秋末冬初時節,剛上市那種皮還是青綠色,看起來沒熟,剝開的瞬間卻滿室芳香,但吃進嘴裡又會讓人酸到頭皮發麻的椪柑.小孩對酸沒禁忌,一口氣能吞下好幾個,也不怕傷胃.整個冬天,直到來春,橘子是家中恆常有的水果.而我對冬天的記憶也就包裹在濃郁的橘香中.

這記憶隨著我一地遷過一地,嚐過各種滋味各異的水果後,終於漸漸淡了.偶爾回台灣,因為配合小孩,總在夏天回去,雖得以吃遍夏日台灣的樹頭鮮:荔枝,蓮霧,龍眼,芭樂….卻礙於季節的不對而未能再能重溫椪柑的芳香.我仍然吃得到橘子,拜現代農業科技提升之賜,我所居住的城市,幾乎是一年到頭都有名為Cutis,長得小巧可愛,皮薄多汁,屬於clementine品種的橘子可享用.美則美矣,但舊時滋味不再.除了Cutis, 我也嘗試其它品種不同的橘子,卻都不是我記憶中的滋味.年復一年,我對椪柑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直到有一年,日本同事給了我一袋來自她後院收成過剩的橘子.我一打開幾乎要驚叫出聲.那熟悉的綠橘皮,不正是我多年朝思暮想的椪柑?迫不及待的剝開一顆,濃郁的橘香四溢,一種尋覓多年,”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心酸忽然間都上心頭,頓時淚水盈眶.日本同事不解我的心情轉折,莫名其妙於我對一袋尋常橘子的激動反應.待我把由來說完,她才告訴我,這橘子的品種叫Satsuma mikan,原來也是日本最常見的品種.這同樣承載了她的鄉愁的橘樹,經過她多年苦心栽培,如今在她後院結實累累.

知道自己沒有綠拇指,我甚至不敢問她如何取得樹苗,如何栽培,只滿足於她偶爾的施捨.不料翌年生日時,同事竟買來一盆樹苗當作送我的禮物.感動於她的有心,我把橘樹鄭重地種在後院裡,勤加灌溉,施肥,除蟲.天可憐見,第一年勉強結了兩顆果.翌年春雖然見她開花,誰知幾番風雨摧殘後,花苞全落了地,化作塵泥.此後數年,任憑我如何關照,她再也沒有動靜.眼見她枝葉繁盛,就是不開花,我心裡又愛又恨.

唉!”是誰多事種芭蕉?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清人蔣坦不早說過?

卻是一直很喜歡蘇軾的”贈劉景文詩”: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東坡以”橙黃橘綠”四字簡單就勾勒出了秋天的意象,在寫景中又暗寄對友人的慰問與叮嚀,寓意深遠.

而我這廂,苦等不到院中的橙黃橘綠,無可奈何,只有繼續以超市的橘子稍解相思與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