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匆匆一趟上海出差,兼之走馬看花地遊覽了週邊的杭州,蘇州和無錫.

小時候,家裏有一本巨大的中國名勝圖冊,那是父親寄託鄉愁的憑據,我雖然只把它當成地理課的參考書籍,卻也喜歡沒事就翻翻,瀏覽無緣得見的所謂”故土”,並且牢牢記住了各省的名山大川.多年後,終於有機會能踏上那塊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情毋寧是激動的.

上海的天空灰濛濛的,據說是黃浦江的水氣加上空氣污染.浦東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入夜以後外灘上閃爍的霓虹燈,耀眼的很不真實.地陪放我們在南京路上晃蕩,這裏有時髦的名品店,高級餐廳,衣著入時的上海人,卻也不乏全部家當扛在身上,衣衫襤褸的乞丐.城市的貧富差距,似可稍窺端倪.隨後一行人到城隍廟裏著名的綠波廊用餐,穿過巷弄時,傳來令人作嘔的尿騷味.而進入餐廳以後,高溫和滿室的煙味,嗆得我幾乎要奪門而出.尿騷味和煙味在此後的行程中像噩夢般緊緊跟隨,成了此次中國行最大的夢魘.

杭州是最喜歡的城市.往杭州城的路上,一路看到”往南京”或”往無錫”的路標,有種忽然置身在地理課本裏的名詞中,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恍惚迷離.車行過錢塘江時,察覺自己心跳加速,眼眶微濕.離開上海的繁華與不真實,才終於有了”人在中國”的實感.土生土長的地陪口沫橫飛的講述著江邊山上有千年以上歷史的鎮江之塔和每年中秋錢塘潮的肇因,她信手拈來,一個接一個的典故傳說,儼然這一切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我聽得忌妒不已.若非戰亂流離,根據父親的說法,我原也該是長於揚州運河邊上的女子.江南,原是故鄉.

忽然間就置身在西湖的湖光山色中了.在東坡雕像前,我兀自呆立.遙想數百年前東坡在此指揮疏泥的景況.蘇堤極美,夾岸本應桃紅柳綠,但季節不對,秋末的此際,只見垂柳迎風招展,亦自有風情.漫步蘇堤上時,驚訝於此地楓葉的碩大,隨手拾起一片,地陪隨即糾正我:這是梧桐葉,不是楓葉.可笑這些年來熟諳於心關於梧桐的詩句”梧桐葉,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竟對面不相識!礙於時間,只能選擇坐船遊湖,在船上遠眺雷峰塔,遙望斷橋,想像許仙與白娘子的傳奇.至於其他有名的景點如蘇小小墓,西泠印社,岳王廟都無緣一訪.想著有一天,還是要自己重新走訪一次.

往無錫的路上,太湖一直出現在公路旁,惜天色灰暗且陰雨,視線不佳,除了能感覺太湖寬廣如海,並無緣得窺其全貌.地陪領我們去近年新建的靈山大佛,老實說,我並無太大的興致.沒有特定信仰,偶讀佛經,在教義上佛教比基督教更能說服我.但在那裏我只看到金堆玉砌的大佛,雕樑畫棟的每一個殿堂,和一個龐大金錢堆砌而成的觀光景點,華而不實,殊不喜.

蘇州是旅遊的最後一站.這裏是春秋時吳國都城所在,歷史可以上溯四千年.素以騷人墨客聞名.可惜地陪一上車就像賣狗皮膏藥般急著賣蠶絲被,一路疲勞轟炸的推銷蘇州蠶絲,令人倒盡胃口.我們被匆匆趕上船遊三塘里古運河,沿河兩岸至今仍是人家後院廚房,但油煙滿佈,髒亂不堪,景緻並不賞心悅目.至於園林,也只走馬看花參觀了獅子林,裏面人潮擁擠,吵鬧不堪,本應是雅緻的亭臺樓閣,找不到一個清靜之處.我只能落荒而逃.而原本以為有機會親臨的寒山寺,最後亦無緣得見.入寶山竟空手而回,蘇州可說是此行的最大遺憾.

江南是美,美在煙雨朦朧,水道曲折,楊柳遍佈,饒富古風,每座城市都因此而詩意纏綿.美中不足的是人民的道德水準.髒亂隨處可見:隨意在路邊解放的男人,汙染視線之外,巷弄裏總有揮之不去的尿騷.龐大的吸菸人口和不禁菸的公共場所,使室內室外恆常壟罩在菸霧中,對不吸菸者如我,是一大戕害.無所不在的擁擠人潮,吵架般高分貝的交談,令人不適.尤有甚者,看表演的過程中,大聲喧嘩,無視於禁止攝影的警告,鎂光燈此起彼落,甚至在表演過程中站在主角前面拍照,一度以為自己在戶外看野台戲.觀眾水準若此,節目設計再精美,表演再精彩,都只能搖頭歎息.

遺憾老公沒有同行,所有的驚嘆,感嘆,感動,懊惱,失望與憤怒在情緒的當下都沒有抒發的對象.跟越南人和美國人能說甚麼?還想再去嗎?答案應該是肯定的.那裏畢竟是所有中國人根之所在,我只行經其中的一小部分,看到的更是表相.要深入瞭解,大概必須在當地待夠長的時間,但我願意在那裏長時間居留嗎?一時間,竟難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