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節的懷念】 父親入夢

文／許藍蓉

第一次過沒有了父親的父親節。自四月中旬以來，總不由主地想起父親，憶及他那五個月裡健康急轉直下的種種，從住院到往生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或許與如今尚在醫院復健中的母親有關。

父親病逝那天，我人在挪威。他因腎臟病導致心臟功能衰竭，動完風險極高的心導管內科手術轉進加護病房，就沒再醒來。當日妹妹提前於探視時間抵達醫院，會合主治醫師簽署不插管、不電擊等等不急救的同意書，準備過幾日將安排父親至安寧病房；未料，父親卻選擇在家屬允許探病的時間上路。

接獲妹妹來電時，她早泣不成聲。當我聽到電話中傳來病房機器頻發出「嗶──嗶──」尖銳而規律的響聲，倏然萌起「難道爸爸準備走了」的念頭，連忙要妹妹將電話放到昏迷多日父親的耳畔與他說話；後因住院醫生要找妹妹，中斷了電話。過了十多分鐘，妹妹傳來「爸爸走了」的訊息，「爸爸走得如何？」是我最先的問話。讀到妹妹答覆「像在睡覺」，竟然吻合我三個多月前所作的兩個夢。

一日清晨，我夢見父親閉著雙眼的臉，彷彿睡覺一般安詳。我睜眼醒來後，內心平靜異常，不似往日曾經夢到父親逝世，哽咽地驚醒過來；相隔數日，我於夢醒時分，依稀聽到妹妹的聲音，說了「陣亡」二字。我不禁暗忖，莫非父親過世的消息將由妹妹傳達？但我那時僅將這兩個夢境擱置心坎裡，繼續我每天晨起抄寫〈藥師灌頂真言〉的功課。

父親走後一星期，我已回台奔喪。母親見到我，不解地說：「妳爸爸那樣子明明就是在睡覺，他真的死了嗎？」即便忙完父親的後事，火化後的骨灰入甕進塔完畢，母親又再次提起，不能接受父親不在的事實。

父親走後屆滿一個月，我專程帶母親前往高雄佛光山小住，巧遇山上三壇大戒；母女倆於藥師佛聖誕當天，至佛陀紀念館玉佛殿內東方琉璃世界圖前禮拜默誦〈藥師灌頂真言〉，對我別具殊勝意義。

藥師佛國的東方淨土一直是我心所嚮往，而與藥師佛的因緣則起於父親生病。藍，為藥師佛代表色；佛國淨土萬物由蓮花（芙蓉）化生，讓我深感祖父、父親聯合賜予我的名字──「藍蓉」，冥冥中與藥師佛有種牽引。而母親因緣湊巧為父親選擇以藥師佛為主的樓層塔位，無形中更強化了藥師佛、父親與我之間的連結。

喪偶悲痛的母親，自父親初次入她夢中後，心情似乎開始好轉。隨後我又安排一趟宜蘭礁溪行，當晚母親突然問我：「妳有多久沒和我睡同一張床了？」我頓時愣住，答不出所以然來；待母親再次夢見父親，我發現她已漸漸走出哀傷，重拾昔日多采的社交生活。在台陪伴母親約莫半年，自覺圓滿達成任務，便依計畫返回挪威。豈知，三個星期之後，母親卻因左腦動脈瘤破裂，接二連三地開刀，輾轉於醫院加護病房、普通病房及護理之家，迄今，也快四個月了。

猶記回到挪威不久，父親前來入夢，瞧他慌忙追隨某人的神情，我吃驚想著：「爸爸不是走了嗎？」待弟弟急電母親腦溢血的消息，我匆匆趕回台灣，頻頻奔波醫院加護病房，探視情況未明的母親；正當母親徘徊生死兩邊，父親又來入夢，他背對我走在前頭，看不清他的樣子，彼此也沒開口說話，卻能感應他將遠行，前往從沒去過的德國，下榻我曾落腳的經濟旅館……。夢境過後數周，母親起死回生，侃侃述說父親來看她好幾次，不停地喊她，嗓門仍然宏亮，性子照樣猴急。我想起父親緊張追趕的夢境，難道是為了救母親？

去年母親在家照顧父親之餘，也為他抄寫《心經》。母親昏迷期間，我發現她放在佛桌抽屜內的抄經本，最後一次標記的抄經日期，竟是我夢見父親往生的那日。我接續母親未竟的功課，將一○八頁的《心經》抄本寫滿。妹妹在去年父親節前回家看望父親，他直言這回恐過不了關。去年此時此刻，我根本無法預料一年後父親走了，母親住院，重蹈類似的心路歷程。

父親於加護病房彌留八天，原來是在等我。寡言木訥的父親未發一語離去，卻在緊要關頭前來入夢，要我們心無罣礙，他已釋然解脫，隨心所欲雲遊十方了。

本文刊登於2023/08/08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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