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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09 03:25:23瀏覽4321|回應0|推薦15 | |
如果有人問我,曾經採訪過程中,那次採訪經驗最深刻?我想,應該是一段與白色恐怖政治受難人的接觸吧。我永遠無法忘記,意外踏進一場午宴,幾十張桌子圍坐著噙著淚水的老年人,台前致詞人對著麥克風嗚咽地說著:「各位同學,大家要好好活下去啊!」 幾年前的一個傍晚,我來到孔廟附近一個巷弄內,迎接我的是幾位七旬上下的長者,初看他們穿著、外相都是我的祖字輩了,繼續接觸後發現,老先生談吐優雅,老太太端莊典雅,感覺他們年輕時應是同輩中十分少數的知識分子吧。 長者們自我介紹時確實如此,他們其中有人是台大一年級的高材生,有的還在唸第一中學高三,有一天,突然像日本童話「蒲島太郎」一樣,高材生一夕間人生中斷,重回人世時,舉目周遭已過了二、三十年。 「我們是國民黨時代政治受難人」老先生老太太們語氣平淡,像在述說別人的悲慘遭遇,「當時我只參加了讀書會」、「馬列主義思想在當時學生中很流行」「我前後被關了二次」、「其中一位林書揚同學被關了最久,整整三十四年」。 等等、等等!我的腦子一下子無法容下太多感受,「就因為仰慕左派思潮,參加了讀書會就被關了大半生?」 我試著體會那情境而不可得,自己大一時或許對人生定義充滿好奇,同學間彼此交換卡夫卡「審判」讀後感想時,突然一陣混亂,軍警衝到我家把我捉走? 老人家友善的邀請我參加假日桃園市區的一場午宴,他們在全省有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輪流舉辦餐會。 我來到一家熱鬧的台式餐廳二樓,會場掛著紅色布條,台下十幾張圓桌,圍坐者有老人有中年,進場坐定後才感覺氣氛不對,每位在場人士都神色哀戚,僅我舉目四望,茫然、尷尬,不知所措,想抽身不忍,想詢問更不敢,桌上菜餚是怎麼嚥下已不記得了。 主持人上台報告「兩個月前,苗栗的陳XX已經過逝了」陳先生四十多歲的兒子站在來,含著淚向大家致意;「高雄的黃XX生活需要捐助」「花蓮的劉XX中風無法親自趕來,他的女兒代表出席」……… 報告時間進行並不久,最後幾位代表上台致詞,情緒愈顯激動了,每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致詞內容含糊不清,我唯一聽明白的,是重複的加油打氣:「各位同學,大家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會後結束,老先生開車送我回台北,他在路上解釋,沒判死刑的受難者被送到綠島,被編入思想改造班,必須重新學習重新出發,綠島獄友因此彼此稱為同學,同學們出獄後也覺得人生重新開始。 老先生提起當年的肉體刑罰,及漫長的思想改造過程時,大難未死的成就感讓他頗為驕傲。 老人說「獄方要重新教育我們這些政治犯,會拿一些反共抗俄的教材來灌輸我們,當時和我一起坐牢的有許多不識字的牢友,其實對共產主義一點概念都沒有,我是用獄方準備的教材,取其中的教條部分,繼續在獄中宣傳馬列思想。」 「你看過電影『超級大國民』嗎?電影中一段劇情確實發生在我們同學身上,林揚演的主角從獄中出來後,有一天在六張犁公墓找到當年被槍決受難者的無名墓塜,那是哥哥托夢給他,我們發動了其他同學一起幫忙找到的。」 老先生又安排了幾次見面,並宣揚他們的政治理念,他們至今仍在為台灣的勞工問題而努力,宣稱白色恐怖時期大多數受難者並不主張台獨,幾次前往中國大陸表態,台灣仍有一群最忠誠的馬克思信徒,但是否獲得中共重視並不清楚。 後來,我對這群孤獨老左派的政治發展沒再留意,唯一烙在心裡的景象,是一群學子為堅持單純的理想,受到荒謬歷史的無情打擊後,臨老時最真實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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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工作職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