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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28 10:28:44瀏覽4739|回應0|推薦7 | |
我的多年老友王力群,出身於台北的職業小說家,也是著名的股市與期貨分析師兼操盤手,才氣縱橫。
昨夜,我上網進入王力群的網站,發覺一篇他未公開發表的作品,徵求同意後,透過這部落格予以刊載。 「窮光蛋時代」 ~王力群 前言: 「窮光蛋時代」是我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以第一人稱的語氣,講一個貧窮男子的感情。 讀者可以從這篇作品中認識我對「貧窮」跟「愛情」的部分看法。 x x x 前陣子,我終於陷入一種「極度貧窮」的狀態。 從原先的公司辭職後,想自己創業,卻先被同行訛詐了幾十萬元,接下來家裡又出了一點事情,急需用錢,就這樣,銀行裡的存款一天比一天少,終於變成負數。我向朋友借了一筆錢,準備東山再起,但是手邊的開銷依然龐大,加加減減,仍無法脫離險境。 負債的我連吃喝都有了問題,我終於成為了一個窮光蛋。 女人打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出來,我說我沒錢了。 「沒錢就不能出來走走嗎?這是什麼道理?」她似乎不瞭解我的處境。 「沒錢當然也可以出來,可是我沒錢可以請妳吃飯看電影喔。」我很坦白,不過可能被誤會我是小氣、沒志氣。 「那這次我請你好了。」她很乾脆。 於是我又犯下了一個錯誤,在忘掉「男人的一半尊嚴是金錢」的原則之後,為了舒解長期坑陷在貧窮谷底的苦悶,以及治療一下許久未與異性接觸的陰陽失調,我決定走出戶外,跟她到市區逛逛,過一個屬於健康男人的夜晚。 吃飯的時候還好,電影也覺得還好,等到陪她逛街的時候,卻變的都不太好了:我好像走入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因為所有的商品都「只能看不能碰」,女孩子喜歡逛街買東西,我卻無法分享她的購物喜悅。 「哎!別那麼一副不爽的樣子好不好?」她雖然沒買什麼昂貴物品,卻還是希望我能夠快快樂樂地陪她。 「咦?我有不爽嗎?」我有點驚訝,因為我並沒有不爽。 「對呀,看你的臉就知道你心裡不爽。」 「我只是話講了少一點而已,並不代表我不快樂。」 我表明了我的心態,也糾正了她對我不正確的想法,於是,我們倆個都變的不怎麼快樂。 於是我想起了關於貧窮的一條重要準則:「當你貧窮的時候,正是考驗你週遭朋友的好機會,如果他在這時候捨棄你,你也可以捨棄他。」 於是,我覺得這個不瞭解我的女人似乎不太值得我跟她交往,於是我心中暗暗決定:不要再跟這個女人有進一步的瓜葛。 當然我很成功的結束了這段交往,站在正義的立場而言,我沒錯,錯在她不應該認為「一個沒錢的人就註定不快樂」。 我雖然沒錢,但我絕對不是一個衰人,我依舊過得「還算快樂」,尤其是我找到一個這麼好的理由與她分手之後。 ──光明磊落的人不須靠錢財換取別人對他的尊重。 我在內心這麼敦促自己。 回到家後,深夜的電話鈴聲又響了。 「我是婷婷。」說話的人是年輕而無財的女人。 「有什麼事嗎?」 「我好餓……」她說了三個字,然後聲音開始哽咽,然後啜泣。 「妳又缺錢了嗎?」我嘗試讓自己的語氣略帶關心,無奈剛從熟睡中被吵醒的人精神不振,語氣庸懶疲憊。 「我把上個月欠銀行的錢還清以後,這個月我就沒錢吃飯了……」她依舊哭泣。 「不能再借嗎?」 「怎能借?……這幾天我預借現金的額度已經滿了。」 我想:信用卡真是害死這些年輕人,他們賺的錢永遠無法跟外界廣大的消費市場抗衡。 「我也沒什麼錢……」我說老實話。 「連幾百塊都沒有嗎?」 「問題是我借幾百塊之後,我又得再向別人再去借幾百塊,我現在已經找不到可以繼續借我錢的朋友了。」 「好吧……」她稍微止些了哭泣:「那我就不煩你了……你繼續睡吧……」她的口氣只有自憐,沒有哀怨。 電話掛了之後,我突然覺得悵然若失。 相同的角色,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從「身上還有兩塊錢」淪落到像她「身上的最後一塊錢也用光了」的地步。 畢竟我還是個男人。 不論是三餐飲食或是水電房租,我的生活進展得如此小心翼翼、礙手礙腳,唯恐一時小小的的操作疏失造成總體經濟的大漏洞,所以我得花更多的心思在財政收支平衡上面,甚至比我以前正常上班的時候還多。 沒錢的話,就少吃一點,順便減肥。為了怕節食之後影響健康,我開始每天固定運動,把自己的身體狀況做個調整,一方面用健康的肉體從最少量的食物中卻吸收到百分之百的養分,連殘渣的養分都被我吸取殆盡後再予以排泄,另一方面借運動以維持清晰的頭腦與積極的思考,抵抗因財力引發的窮酸消沉。 我利用這段時間,找到一份暫時的工作,決定寫一本「可以賺錢」的書。一方面修養身心,另一方面在寫文章時也可以賺點錢,我想這樣的方向是正確的。 是個男人的話,應該具備照顧自己的能力,也要具備照顧別人,甚至「救濟」別人的能力。 有個朋友到我家來看我,我把欠他的錢給他之後,他突然問我:「你覺得貧窮是件可恥的事嗎?」 「貧窮並不可恥,因為貧窮而引起的墮落才可恥。」 「那是個人的因素,但是你還有親人啊,萬一是因為你的貧窮而連累他們,你覺得這樣對嗎?還有……你的女朋友呢?她不是很窮嗎?你這樣子怎麼幫她,你們倆人之間還有什麼希望?」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親情與愛情,所以貧窮變得很可恥。」 「對。」 想想也是,我的親人與愛人,都因為我的貧窮而無法得到好的照顧,但是我的家人因為愛我,所以他們會諒解我的。 轉念一想:男人難道一定要有愛情嗎,懂得捨棄七情六欲的男人豈不是更值得讚美嗎?如果愛情使我變的可恥,是不是愛情本身就含有罪惡的成份,經不起人的生活的一點點的改變? 左想右想,拋掉婷婷那個女人在我心中的陰影,我寫了一封信給另外一個女人── 『這些日子比較少與妳聯絡,不知道妳好不好? 正如我上次告訴妳的,我依舊處在貧困的窘境之中; 也因為如此,使我無法愛妳了。 我想知道妳的生活、妳的健康、妳的情緒、妳的睡眠安不安穩、妳的工作順不順利。有好多次,電話匆匆拿起來又慢慢放下,似乎我已知道答案,所以──何必再問呢?問了之後,我依然無法改變甚麼,這世界依然循著既定的軌道運轉。 想起當初妳因為負擔親人的龐大醫藥費而選擇離開我,避免拖累我,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思考那究竟是愛我的表示或截然相反? 愛情到底是一種解脫還是負擔,是清靜的迴避還是責任的苦惱?如果當初妳不提出分手,也許我現在仍舊默默承受我倆在一起的痛苦,那是愛妳的痛苦。 我因為愛妳而必須犧牲我自己原本追求無拘無束的自在本性;因為愛妳,所以我努力改變自己不在乎的瀟灑與隨遇而安的消極心理,我嘗試使自己堅強一點,不是為了體會作強人的快感,而是為迎接未來將接踵而至的煩惱。 幾年前剛踏入社會工作的我,仍然秉持著「追求真正的自己,摒棄無謂的財富誘惑」如此可說帶有濃濃道德色彩的人生座右銘,一到遇見妳,才明白自己原來只是侷限在象牙塔中,憑藉教條書本過日子的呆瓜。 我缺少現實經歷、缺少設身處地的思考、缺少真正的喜怒哀樂、缺少同情與理解、缺少洞悉心情的開闊心胸,而這些小小的覺悟,都在目睹妳的痛苦之後發生。 後來我才逐漸懂得:「看輕財富」並不是叫我們視金錢如糞土,而是教我們要化解因為缺乏財富而招致的貧窮痛苦。 我們想從貧窮的痛苦中掙脫出來,首先就要「看輕」它──不把這種痛苦看做是痛苦。我們培養堅韌的性格藐視它,進而萌生掃蕩它、消滅它的決心;『看輕財富』的意義是看清財富帶來的快樂,也看輕財富帶來的痛苦。 更進一步的想法是:人生原本就充滿疾病與痛苦、貧窮與寂寞、身為凡人的我,並非銜金帶玉出生,當然也無法免於貧窮,所以貧窮乃是人生水平線的原點,並非地獄深淵。金錢帳目上的貧窮故難免,精神與人格上的貧窮與墮落就變得不可原諒。 不想再把生活帳目上的貧窮痛苦與精神上的貧乏痛苦給搞混,這兩種只是連帶關係,絕非一體兩面。 結論如下: 一、我深深地為當初因無力幫助妳而陷入愁雲慘霧的衰相向妳致歉。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像一個被現實擊倒的夢想家,而不是一個能為愛情努力戰鬥的勇士。 二、但是就因為我在乎妳,才深深受妳影響而變得不快樂,然後我的意志沉淪再反過頭來影響妳,這樣的惡性循環使妳深覺我的無趣與無奈而下定決心離開我,但是──如果妳肯再多花多一點點的心思去想怎麼愛我,就應該原諒我的墮落,畢竟我是因為「對妳的感情失敗」才演變成如此,我也希望在不如意的生活中能得到愛情的慰藉。 三、可惜妳也無法提升自己的愛情層次,無法在現實的衝蕩中廝守同甘共苦的愛情,『與其讓貧窮毀掉兩個人,不如只擊敗一個人比較好』。在失去了妳之後,我反而能較心平氣和想這些事,如此才不辜負妳離開我的真義。 四、從妳進入我的生活,到妳離開我,到現在我自己也嚐到貧窮的滋味,不知不覺我也在這種貧窮的生活裡熬了好長的一段歲月;開始習慣、也開始明白「貧窮是人類的本性」──為自己奮鬥才是最真實的,我沒有資格去怨它。 五、那段日子裡,我仍然過這普通都市人上下班的機械式生活,說實在的,我並不厭惡那份薪俸微薄的工作,我也從工作之中得到相當程度的快樂、豐富、滿足。 愈是投入工作之中,愈讓我保持「客觀」的距離來看待妳,儘管下班之後面對妳時是那麼拘束、謹慎,深恐一點小小的不經意便戳破敏感的自尊心泡沫,但在夜深人靜之時,我又突然感覺到這一切的無常、虛幻,我們生活在貧窮的陰影之下,抬頭卻看不到遮蔽天空的屏障,那可能是一座大山,也可能是一棟不可撼動的巨大建築物,或是一塊寬闊的布幕,是一副薄薄小小的黑眼罩,還是我們根本只低頭注意口袋內是否有厚實的鈔票。 六、在貧窮的時代,我們應該做甚麼樣的事呢?花更多的時間加班工作?花更多的時間尋找致富的道路?還是花更多的時間在苦中作樂,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七、當然,有些問題並不會因為我們打贏了對貧窮的心理戰而得到解決,但是,至少我們曉得了有一大部分的問題是來自於心理問題,而不是直接來自於貧窮。 八、用愛情的角度看麵包,可以把麵包看得一文不值,這是愛情的偉大;用麵包的角度看愛情,可以把愛情看得虛幻無常,這也是愛情的偉大,就是愛情的層次中存在著太多的虛幻無常,所以「可以克服麵包的愛情」更顯得珍貴異常。 寫完了以上這些,我陷入一陣深深的迷惘與懷念。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能夠繼續愛妳。 我現在唯一想說的話,就是── 「我現在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錢,但是我還是一樣很愛妳。」 這句話也許很白痴、很天真、很無聊,但是我寫得很爽,妳聽了如果也覺得很快樂,這就夠了。 只要彼此高興就好,不是嗎?』 信寫完之後,我當然寄了出去〈絕對不會把它鎖在抽屜裡當作自我安慰的獨白〉。 你問我有沒有在等她的回音,當然有,也當然沒有。 有一天,我依照慣例在黃昏的河堤邊慢跑。跑著跑著,腦袋裡想著:她給不給我回訊,都無所謂吧!──然後我繼續慢跑,跑著跑著,汗流的更多了,然後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於是我匆匆忙忙在河堤邊的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她,用五秒鐘的時間告訴她說我想請她吃晚餐,不等她回答,我匆匆掛了電話,趕回家,換上乾淨的衣服,帶了『足夠兩個人晚餐』的金錢,飛車趕去與她會面。 我想:不管今晚能不能順利把這一千多塊的晚餐錢用掉,但是,『窮光蛋時代』可能從今晚才開始吧。 Randy Wang,2007-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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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