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地方文學獎，我參加了彰化縣的小說評審；頒將典禮將於本週六上午在彰化縣南北管音樂戲曲館表演廳舉舉行。

多年前我在這個地方文學獎看到數篇關於母親過勞早逝兒子和父親的親近或緊張，第二年在台中縣的地方文學獎看到數篇關於黑道上門討債；這些情況，或許反應了個別的特別的鄉情。本島各地的文學獎，早先因為在地人創作質量不足，有些地方調整為無條件開放；這樣就也發生各地來的職業性文學獎金獵人，失去了鼓勵地方文學創作的旨趣和意義。彰化縣文學獎現在似是在地、在學和縣籍人士可參加；這樣的模式，當然可能深化和擴展作品的質量，我想是不錯的。地方文學創作的重要性，以美國文學為例，直到十九世紀出現了一批女性作家描寫地方的生活，才開始建立起美國自己的文學；這以前除了歐洲意識的模仿，男性作家大都沉迷於英雄的塑造。

以下是我對今年彰化縣小說的決審簡報：

本屆全部三十篇入圍小說作品，為方便大家了解創作題材的概況，將情節相關，約略分出類型：

關於鄉土、鄉情及人物有〈迎向朝陽〉，寫五○年代梧棲鎮的庶民生活；〈阿添叔〉，寫年老漁民和沒落漁村；〈牛販林老實〉，寫牛墟裡的買賣和傳統村落的人際情感；〈天緣情〉，寫一個人離開台北返回家鄉接收遺產，尋找純真；〈回家〉在母女、女性同志的關係外寫小鎮的美食和鄉情生活；〈友‧情〉寫鄉下的鬼屋，鬧出四名同遊少女命案；〈戰鬥卡〉，寫教師藉現成的網路遊戲，教導數學、勵志及教化頑童；〈父子〉，寫鎮上殷實企業人家，第二代偷機取巧而衰敗；〈移民〉，寫外省人在台灣和加拿大遭受他我離間族群歧視的感受，以及第三代對於台灣的從新認識和感情。

關於校園和學生生活有〈風絃〉，寫高女新生間的友誼需要和角色認同：〈通勤〉，寫高中男生的流行音樂、生澀靦腆的感情；〈錯過了〉，寫大學男女的聯誼和女生感情的再三挫折。

關於成長有〈熄燈〉，寫少女希望父母和同學的關心不得，而患妄想；〈寫給父親的信〉，寫自己和父母之間詞彙、概念以感情表達方式的不同，造成疏離。

關於愛情、婚姻有〈素畫〉，在死亡的層面上舖陳愛的浪漫願望；〈看不見的情人〉，寫網路和現實都是始溫終冷的愛情；〈無題〉，以前世今生之輪迴，寫愛情的悲歡離合；〈寶瓶觀自在〉，寫一位女法王再遭俗緣糾纏的掙扎；〈重逢〉，寫有夫之婦眷念舊情人；〈金髮〉，寫法醫所見的生死遷迭以及妻子感情的疏遠；〈蒸發測試〉，寫丈夫失業妻子生病的家破人亡悲劇。

具特別職場背景的作品有〈舊衣回收〉，寫偷取舊衣回收箱的衣物，整理再販的行業；〈命運交響曲〉，寫越南小吃卡拉OK店樓上賣淫和女店家小女因失管教在外亂性；〈催討小生〉，寫銀行債務催收員；〈舊書〉，寫舊書店買書發現書中夾有千元美鈔，而起的溫馨事；〈謀〉，寫肢體癱瘓的病人因想回家誣告醫院看護虐待，引起的人性悲劇。

遊戲、武俠、科幻的寓意作品有〈火柴遊戲〉，寫電子業的上班族藉網路武俠遊戲，紓解生活壓力；〈神冥大陸〉，在史前的背景和魔幻武俠，寫善惡的戰鬥；〈流光之劍〉，寫鏢局的恩怨和俠盜。擬人的動物作品有〈虎〉，寫盜獵屠殺致亞洲虎瀕臨末日窮途的險境。

〈阿添叔〉中的漁村因為漁源衰竭，特別是大陸漁民在上游攔截烏魚，台灣漁民一年一度的榮景不再，致沿海漁業更加蕭條，相關的地方文化也不再像樣展演；這是一葉知秋的警訊。老漁民聚在雜貨店飲酒聊天緬懷往日榮光，而阿添叔屢屢希望後輩能帶他出海再放力一搏，則顯現台灣人不屈不撓的深厚軔性。〈牛販林老實〉寫出台灣人狡黠的商業性格也寫出寬恕寬容的人性。〈戰鬥卡〉中，安親教師將孩童喜愛的遊戲應用於教學，表現一種巧思創意也表現教師的溫馨，這都是台灣教界需要的態度和精神。〈回家〉讀起來像是地方美食報導和導遊，但，表現出一種台灣鄉鎮生活可能的閒情逸致。〈移民〉在族群的議題有深刻感性的見解。這些鄉土作品，頗有可觀。

〈風絃〉中的高女生希望自己初學的吉他能在班上引起注意，表現青春期對於知音(友誼)的渴望和孤獨，兩個性情不同的同學代表兩種不同的學生類型和角色取捨，這三位同學之間的分合也表現青春期中友誼爭奪的劇烈；在活潑生動的青春少女學校生活中，做如此深刻冷靜的觀察，非常不同於文藝腔的論述。藉火車〈通勤〉是台灣鄉鎮高中學生常見的現象，火車和車廂充滿人生旅行的意象，月台的過渡也很能隱喻青春期男生飽滿欲望無處宣洩或不知所措的憂愁；這也是超乎一般文藝腔的見解和心得。〈錯過了〉，由於是第一人稱的流暢書寫，也許有些作者的心裡語言，無意中透露了女性無論是初戀、聯誼、愛情都具有母性繁殖的願望，而這願望和質能的完整保持，在成敗會具有決定性；這篇作品因此可能具有特別的發現。

大部分的個體戶或中小資本台商，最後都是黃梁一夢從大陸鍛羽而歸，〈蒸發測試〉中那位先生如此返台從事大陸女性的淫媒，妻子看女性在家進出以為是二奶之類的外遇，但這家庭的破碎除了妻子腫瘤壓迫腦神經造成憂鬱，也因為大環境的惡化；母女意外死在高樓上，正也顯現這篇小說寫出這大時代小人物的倒懸之苦。

和腦瘤術後癱瘓的病患溝通，作者寫僅能依賴「全身唯一能動的一支腳拇指」的點示；這當然是百密一疏的錯誤，因為這病患還能看電視能思想，當是還能眨眼皮。無論如何，因為溝通的困難，這病患掌握了「話語」，也就掌握了「權力」；但是，無論他和他的病友如何巧思陰謀，謊稱看護對他施虐，事實上，他自己的家人並無意讓他回家。〈謀〉這小說，就具有多重的意義。

〈金髮〉這個關於法醫的故事，顯現作者能從細微處展現廣泛論述的能力；知微見著。事實上，現代的小說寫作有別於僅賴想像的空論。

大部分的遺珠，當然是因為小說寫作技術以及觀念還待磨練。小說之所以為小說，因為它能在同一個情結層面上表現多重意義，這和人的生活層面中的意義結構是相仿的。主題範圍的深廣，相關文本承載知識和經驗的質與量；小說的主題是一種範疇，而不是一二短句或格言可以論述完全。當我們說文字是一種符碼，並不暗示文字是曖昧的，無論如何，就小說寫作而言，符碼是一種明確可辨識的系統，甚麼可不可以寫進系統，對於主題的表現是否有效，都必須慎重斟酌；只要想像人際間常因語言的誤解，就能理解小說寫作的情況。是否使用圖像語言，也是成敗的關鍵。這些，都是勝出作品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