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女兒要我做心理測驗…做為她寫論文的樣例之一；這些如果是正常的樣例，她想嘗試建立一種老年人開始失去記憶的參考標準。測驗項目有看畫片、有…啊…有複誦…就談複誦吧，有一題是複誦她所唸過的名詞：高速公路、鞋子、餅乾、郵票、肚子、肥皂、地毯….(有蘋果嗎?)…!@#$%^…總計好像是十種或八種；還一題是需一字不漏複誦他唸過的短文；五月二日(星期三)，台北縣新莊市發生大火，燒掉了一間旅館兩家餐廳，消防隊才將火熄滅 (燒掉了，這了，因為她發音拖得很長我現在還記得非常清楚)。

有一次我和女兒說如果她以後要攻讀博士，也許拿我做精神分析，寫論文一定綽綽有餘；其實，對我自己來說，這是很高的挑戰…任何一個人要將自己在生活學習過程中的聖潔和邪惡體驗，從心靈的幽冥深處掘出，加以命名，也許和深夜裡那種盜墓挖墳的場景同樣恐怖。女兒聽了呵呵笑，說她要考執照而不留在學校，說她唸書唸累了，(這一陣子我看她MSN的標語寫：努力生活持續打點滴)；而我想，若我要做這事，也要很老很老以後才行….只是，那時候的那樣老，一個人真能複誦出甚麼記憶…也許所有心靈中各層次的記憶到那時都已經被改寫了，或忘光了….

年輕時我到南非去寫海洋小說，那時候曼德拉因為挑戰白人種族主義的統治政策還關在監獄裡；有色人種在南非，當時當然經常會覺得不愉快。對於亞洲來的旅客而言，那裡的生活環境相當不錯，也不會感受到甚麼種族政策的限制和不便。但是，那時中國很貧弱，台灣的經濟也才起飛，這對於任何記得中國被西方以及日本帝國搶窮的現代史的人，會是個心理負擔…我不知道是否人人如此，我記得我自己第一次腳踏西半球的陸地時，竟然因為憤怒……總之，我感受到雙腳曾經微微顫抖。航海時代以來，南非的開普敦港(CapeTown)就是歐洲到亞洲的航海重鎮，在那裡會遇到很多的歐洲人和日本人....假使有一天，我真面對女兒做精神分析，我想我會說有一陣子我是夜街裡騎無頭黑馬的騎士（Dullahan）....(那時，也許她會以為我又是在逗她笑)....總之，有一天夜裡我躺著，腦海中忽然亮起一層閃耀密麻光點的螢幕，就像節目已收播的電視光點，那些光點越跳越少，我直覺意識就要潰散了，想開燈四肢卻都不聽使喚….但，在一個臨界點上，腦海中的黑暗裡也忽然跳出這四個小節的旋律…....345ii722│23466543│345ii722│ 765421- -│…那時我立刻就醒了。

我不記得這這四個小節的旋律是一曲歌謠或協奏曲的片段，只能確信它當是在我童年時潛藏進我腦海的深處。它如此沒名沒姓，很難被想起。前不久，有一天，我無意中在鋼琴的琴鍵上把它敲響，趕忙一個個音符把它抄下。

我相信，一個人只要能記得住一件美好的事物，就不會生病；這種美好的事物，終究不會在記憶裡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