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彎 ■若琳2015-10-28 ( 中華日報） 　

  我的人生像騎單車，有扭腰站著騎的上坡、吹口哨放手騎的下坡，被坑洞震得快摔出去的險坡，但人都在單車上。直到成為雙胞胎的媽媽，我的人生來了大轉彎，單車變成一匹野馬，我無法駕馭，只能精疲力竭的抓緊馬鬃，不被甩出，馬鬃粗滑，馬腿亂蹦，馬鬃漸漸在手中流逝，我成了一個將被踢下的騎士。

　熬過了三十八週，在開刀房裡，我陶醉在，將剖腹足月雙胞胎的喜悅中，我挺過了七個月時提早收縮的早產危機，也將肚裡的寶寶養胖到每個三千克，我等著跟我相伴九個月，素未謀面的寶寶們碰面。在麻醉下，我沒有痛楚感，幻想著他們會有先生的鬈髮，還是我的白皮膚，我在腦海裡拼湊著各式水果盤拉霸的可能性。

　等麻藥退掉了，動一下都痛如刀割，更別說起床看寶寶，我太震驚了，產前在月子中心的待產房裡，我看到剖腹完的媽媽，疾風勁走，談笑風生。我怎麼會這麼沒用，痛到哀求醫師幫我打嗎啡止痛，還被醫師訓一頓，會影響母乳分泌，只再多給顆止痛藥。

　原以為剖腹產躲過了自然產子宮收縮的劇痛，不料，現在卻痛得連睡姿都不敢變動，直挺挺的僵成雕像，因為牽一髮而痛全身啊。加上撐大裝載六千克雙胞胎的子宮，產後持續的收縮，晚來的宮縮加剖腹的刀傷，集剖腹及自然產的兩倍痛苦於一身，張眼閉眼都痛，無法入睡，我只能念阿彌陀佛請菩薩渡我。

　回到洛杉磯的月子中心，站上磅秤一量，我還蹲下來看仔細，瘦了八公斤，竟然還有十八公斤在身上？不是滿月酒席上的媽媽，都肚子平坦穿回原來的衣服嗎？我以為生完小孩，多的體重也跟孩子、羊水全卸下來了，結果……

　知道餵母乳好，我買了電動的擠奶機，卻半晌擠不出乳汁。眼見隔壁房的媽媽們，一瓶又一瓶擠出的母乳送到育嬰室的冰箱，而我卻漲痛得擠不出奶？產後太多太多的疑惑連番打擊我，我覺得生產完，掉入了不見底的黑洞，一個接一個的問號吞噬我，旁邊的美景消逝，我彷彿站在懸崖的頂端，沒有去路，也沒有勇氣往下跳。

　白天，我沒胃口的看著送進來的鱸魚湯、花生豬腳發呆，在月子中心的套房裡抱著雙胞胎餵配方奶哭泣；晚上又愁苦發不出奶，睡不著，跑到育嬰室找值班的護士請教，哺餵是否錯誤影響出奶。

　育嬰室的晚上沒有我房間的清冷，五個睡覺的小嬰兒一字排開，護士依時間表餵奶。護士邊餵我的寶寶，邊告訴我，剖腹產不像自然產會馬上出奶，麻醉劑會延遲出奶，教我多喝湯、吃蛋白質的食物才能產出好品質的奶。她指著冰箱裡的母乳，這瓶表面浮出一層厚重的油，媽媽一定月子餐吃得油膩；淡如水的一定不是第一胎，如果是初奶，澄黃，免疫蛋白多，最有營養。也聊到母愛是天性，僅管新生兒閉眼睡覺，只要媽媽一進門，嬰兒聞到媽媽氣味，就開始扭動找媽媽了。果然一位媽媽悄聲進來放母乳瓶，她的嬰孩就咿咿呀呀叫了。

　原來我因缺乏母乳而對孩子的愧疚，連同先生出差，隻身在月子中心的孤寂，全被護士生動逗趣的媽媽衛教給驅散了，我也開始出乳汁，果然是濃黃的顏色，護士還慎重地將僅兩百CC的初乳分兩瓶餵給雙胞胎，說才公平。

　我覺得一切又恢復正常，我吹起口哨，手上握得是單車把手，野馬不見了。

　離開月子中心的前一晚，我又跑去找護士聊天，她說妳要健康，孩子才會健康，多吃補、多休息，保持心情開朗。有什麼不懂得，就打電話問我，抄了手機號碼給我。又擔心我會搞錯雙胞胎的餵奶時間，把制式的餵奶表格也交接給我。繼續填下去，就不會餵錯了。

　滿月後，先生接我們坐飛機回到密西根的家，媽媽也從台灣飛來幫忙。在媽媽掌廚下，我的胃口其好，出奶順暢，再不用吃花生豬腳。親自哺乳下，體重節節下降，產後的水腫也慢慢排掉了，身材逐漸回復。先生也分擔育嬰、照看小孩的責任，我之前害怕孩子窒息，不時探看他們呼吸的焦慮也退去了。

　幾年後，幾則遠嫁他鄉的名人，產後自殺的社會新聞，讓我回想起產後莫名的焦慮、恐慌、易怒、不自主的哭泣，原來是產婦的產後憂鬱症，荷爾蒙作祟。我慶幸當時有護士、媽媽的陪伴，及先生的體諒，協助我走過生命的低潮。我也體悟了懷雙胞胎的喜悅是雙倍的，產後養育雙胞胎的心力卻是等比級數的辛苦。像是兩倍的體重待減輕、兩倍的乳量需求、剖腹的傷痛可能更大更痛。

　遲至今日，我還納悶，初產如我，或許缺乏衛教知識，但護士、媽媽不可能不知道啊？原來這就是天生的母性，當我像嬰孩般扭動身軀尋求母愛，她們伸出雙手無聲的擁抱我，我卻不自覺地已從雲霧慘澹中走過產後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