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二百哩

■若琳 August 6, 2016, 6:00 am 

五光十色的紐約，怎麼玩都嫌不夠，夏天天色又黑得慢，驚覺該回家時，已經是夜幕低垂的十點了。

我開車不怕車多，見縫插針，跟紐約的計程車爭道，沒有輸過。就怕夜晚開在美國漫長的公路上，見不著幾盞路燈，常是摸黑前進。頭燈照不遠，在車速八十英里時，常是駛到前方，才看到一個大彎，馬上得轉方向盤，扭一個大S形，比白天在康尼島（Coney Island）坐雲霄飛車還刺激。

如果能找到跟車的對象，再遠，我都追上去作伴以壯膽。這就像找伴侶，加速追求時，對方保持戒心，減速、讓行，我則是死皮賴臉地緊隨在後，保持一步之遙。兩車待在黑夜中共行了一段，保持著「可近觀而不可褻玩焉」的間距，相應了「距離產生美感」的神祕。

但車伴不跟老伴一樣有盟約，緣來緣去，半點不由人，最後我還是孑然一身，得莊敬自強。為了排遣心中的害怕，鼓舞前進的勇氣，我想出數交流道出口號碼的方法，我家是康州出口34，從紐約州開始數，過了紐約跟康州的州界，號碼歸零，我再從1號出口開始數。號碼越接近，就越激勵我奮力向前。

我試圖將恐懼數出我的視野，隨著一英里一個出口，規律的排序，號碼來到26，不料，接下來的出口卻接上278。為什麼出口號碼從兩位數直接跳上了三位數？中間的百哩是怎麼開過去的？由於高速駕駛，路標已遙遙地甩在後面，我只能緊盯前方路標的蹤跡，期望是自己看花眼。

現在整輛車都是我的心跳聲，我腦子想起百慕達三角洲，我是不是高速開入了異次元，所以才會一眨眼就開了二百英里？我猶豫著要減速還是下交流道？試圖回到時空的正軌。又想到了海市蜃樓，會不會眼前的都是幻覺，是夜間的水氣造成的幻影？還是我身體太疲累，造成身心脫節，思緒停在出口27，追不上身體已旅行二百英里的時間差？

一時貪玩，造成了我的迷魂記。有可能是靈魂出竅，也有可能是錯入時空，然而我卡在二百哩路途裡，已成事實。 我緊聳著肩膀，抓牢方向盤，只能繼續前進。耀眼的頭燈打在黯淡的路上，前無去者，後無來人，一種被遺棄、飄浮在外太空的無重力感。我暗暗祈禱：再不貪玩、再不找理由拖延回家、再不疲勞駕駛，阿彌陀佛、上帝、阿拉……請再給我一次機會，重返人間吧！

在幽渺的時光隧道中，28出口浮現在遠方，二百英里消失了，我重新接上28。謝天謝地！脫離身體的魂魄也回到駕駛座，腳踏油門，一鼓作氣開回家。

隔天，我跟寄宿家庭的美國媽媽說起前晚的迷魂記，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妳說的278，應該是出口27B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