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武俠小說界有三位「俠之大者」殞落，他們是金庸、黃易和蕭逸。玄幻小說大師黃易在2017年過世而「南金北蕭」竟在2018同一年離開塵寰！大俠已逝但俠風猷存。我以前已談過金庸，本文就談黃易與蕭逸。

破碎虛空──黃易

黃易的武學以「破碎虛空」為最高境界。黃易群俠中能達到「破碎虛空」境界的高手屈指可數。其中個人以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上宗師」令東來的境界最高。令東來在黃易【破碎虛空】一書中並未真正出現。他能在決鬥之時在對手魔教第一高手陰癸派教主「血手」厲工的背後密密麻麻寫下陰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每一式的破法，而心神完全被令東來若即若離的簫聲牽引和掌控的厲工卻不知道對手在哪裡，如白日作夢渾渾噩噩竟連一招都發不出去！令東來只憑對【易經】和道的領悟就能超凡入聖而「破碎虛空」。

「破碎虛空」是「四大奇書」之首「戰神圖錄」的最後一式。大俠傳鷹雖然終也「破碎虛空」，但畢竟他需要「戰神圖錄」的幫助和令東來對他「最後一著死結」的啟發才能參透天道。不過，傳鷹可是瀟洒的連人帶馬一起「破碎虛空」！黃易武學著重氣勢，傳鷹的「鷹刀」刀勢挾帶天地之威、鬼神辟易，比司馬翎的「刀君」有過之而無不及。

另一部小說【覆雨翻雲】中大俠「覆雨劍」浪翻雲和「魔師」龐班靠著最後決鬥，彼此把功力提至最高境界終而一起參透天道，兩大宿敵化敵為友而「破碎虛空」。浪翻雲的「覆雨劍法」也是劍術一絕，精彩之處大概只有古龍小說「劍神」西門吹雪的劍法，金庸的「獨孤九劍」和柳殘陽的「修羅七絕」可以比擬。刀劍之外，黃易筆下「邪靈」厲若海一往無悔視死如歸的丈二紅槍槍法也令人印象深刻。

其他「破碎虛空」的高手還包括【邊荒傳說】中的「荒劍」燕飛、「天師」孫恩和「邪帝」向雨田。【大唐雙龍傳】中雖高手雲集卻無人「破碎虛空」。

那到底什麼是「破碎虛空」？楞嚴經有云：「此諸變化，明還日輪，何以故？無日不明，明因屬日，是故還日。暗還黑月，通還戶牖，壅還牆宇，緣還分別，頑虛還空，鬱孛還塵，清明還霽，則諸世間，一切所有，不出斯類。」這段佛經可以概要為「明還日月，暗還虛空，不汝還者，非汝而誰？」黃易自成一格，以「破碎虛空」來取代傳統仙俠小說如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中的「白日飛昇」。

氣勢之外，黃易武學也講求精神力量和意志的修練。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在決鬥時只用眼神就可以讓對手的鬥志徹底崩潰。蒙古國師八思巴的「變天擊地」大法更可讓對手心靈進入過往數世輪迴，並趁對手道心失守時加以擊殺。

且來欣賞一段「戰神」傳鷹與「魔宗」蒙赤行的「神魔決」：

『蒙赤行卓立在長街正中，全身真氣瀰漫。大雨來到他頭上五尺處，便向四周激濺，一滴水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無論在氣勢上和真氣的運行上，都已攀上他所能臻達的顛峰。

這一戰，到了勝負立決的階段。

「砰」地一聲震響，傳鷹撞破屋頂的瓦面，帶起了一天碎石斷瓦，直沖上七丈高的天空。長刀高舉過頭，配合背後交加的雷電光閃，彷若雷神降世。蒙赤行大惑不解，傳鷹這樣凌空撲下，將身子徹底暴露於自己這蓄勢的一擊下，無疑自殺。時間不再容蒙赤行多想，他身子往前微俯，兩手向內盤曲一抱，一股極強大的氣柱，旋轉而起，直向半空中的傳鷹擊去。這是蒙赤行畢生功力所聚，即使無上宗師令東來親臨，也要先避其鋒。

同一剎那，一道眩人眼目的電光，裂破長空，直擊在傳鷹高舉空中的厚背長刀上。厚背長刀立時通體發亮，萬道光芒，繞刀身疾走上高壓的電流，在刀身上吱吱亂響。傳鷹厲嘯一聲，手中長刀挾著那道電光，閃電凌空向蒙赤行劈下。電光爍閃而下，平地一聲轟雷，蒙赤行被挾帶雷電的一刀，劈得離地倒飛十丈開外，又在地上滾出了三丈許的距離，速度這才停歇下來。

長街中心裂開了一道長兩丈深約半尺，令人怵目驚心呈長形的淺坑。』

黃易是「穿越」〈指一個人穿越不同時代如作時間旅行〉小說的開山祖師，【尋秦記】便是他「穿越」小說的代表作。他的科幻小說也很精彩如【凌渡宇系列】、【星際浪子】和【封神記】。

事實上，黃易的武俠小說和他的科幻小說有相通之處。他的武功修練就是對能量的掌握和運用，一但達到「破碎虛空」的境界就可以穿越時空。神魔可以藉由各自不同修練方法諸如「戰神圖錄」和「道心種魔大法」，殊途同歸而「破碎虛空」。

黃易的【破碎虛空】和【覆雨翻雲】已大致概括他的武學精粹，後來的【大唐雙龍傳】和「盛唐三部曲」──【日月當空】、【龍戰在野】和【天地明環】，都沒超出這些範疇。

魚龍百變──蕭逸

蕭逸筆下的俠士武功高強卻極為多情，他的文筆婉約精緻、儒雅風流是武俠小說中的雋品。代表作是【七道彩虹】、【含情看劍】、【馬鳴風蕭蕭】、【甘十九妹】和【笑解金刀】。個人以為【馬鳴風蕭蕭】是蕭逸最佳長篇，【七道彩虹】中的【西風冷畫屏】則是最佳中篇。

蕭逸的最高武學境界似是「道法自然」，如【馬鳴風蕭蕭】主角寇英傑的「魚龍百變」身法領悟自黃河金鯉行波百態，【紅燈盜】模仿猿猴攀援絕壁，【七禽掌】則啟發於各種禽鳥動作。蕭逸武學著重身法，內功和氣機修練則配合風火冰雪各種自然界的強大力量，如「風柱功」、「火海真經」和「冬眠先生」的武功等都是。

武功招式名稱典雅也是蕭逸武俠特色。如「月上柳梢」是一招由下往上刺的詭異劍法，「無相音波功」是以音波傷人的內勁，「對影三人」則是「火海真經」中的厲害身法。蕭逸對打鬥過程中的拳腳身法描述非常精細。

【馬鳴風蕭蕭】最後寇英傑決戰「宇內十二令」總壇主鐵海棠：

『這一招﹐正是鐵海棠新近才從「火海真經」中學得的奇妙絕招﹐「對影三人」。三個人影裡﹐當然只有一個是真實的﹐另外兩個﹐卻是利用快速的身法技巧所幻化出來的。在敵人一時無法適應的情況下﹐待機得手。的確是匪夷所思的一式微妙絕招﹗現場立刻發出一片驚嘆之聲﹐似乎沒有一人不認為寇英傑將要喪生在此一式絕招之下。除了一個人──枯竹庵主。忽見她長眉乍拋﹐滿臉驚惶神態﹐她已無能為力﹐甚至於連出聲示警都嫌太晚了。那真是奇妙的一瞬﹗迎合著鐵海棠這一招玄奧的對影三人﹐寇英傑忽然像是一條魚那般的滑溜。人們簡直不能適應眼前目光所接觸一瞬。似乎鐵海棠那等神妙的三條人影﹐俱都撲了空﹐寇英傑所顯示的那一條大魚﹐極其巧妙的由對方三條人影裡游梭而過﹐當然他絕非僅僅通過而已。就在他通過的過程裡﹐一只右手駢指如刀﹐已經深深地插進了鐵海棠的心窩。』  

【無憂公主】結局，海無顏對上「不樂島主」「白鶴」高立：

『空氣是那麼低沉﹐緊緊地壓著現場每一個人﹐都快要為之窒息了。兩個人並非真的靜止。像是心有靈犀﹐他們幾乎是同時邁起了左腿﹐緊接著疾風也似地迎了過去。「呼！」竟然迎了一個空。一個是「金臂沉肩」﹐另一個是「浪裡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一次交鋒裡﹐海無顏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雙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卻直取對方右肋。那可真是快﹐快到無以復加。海無顏的身法﹐是超乎「醉金烏」之外﹐那種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烏」的身法﹐高立卻也不含糊﹐「醉金烏」既已不靈了﹐卻揉合著他自己的創新﹐是以雙方才會有不可思議玄奧的兩度撲空之勢。

海無顏的「金剛指」參合著「二天門」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劃卻為其苦練經年的「鷹翅功夫」。真正是並世無雙的功力。高立躲過了雙眼﹐卻無能閃開頭頂﹐在海無顏的一雙指力之下﹐頭皮上擦出兩道血痕；海無顏閃開右肋卻無暇顧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斬落下來。兩個身子明明已錯開﹐偏偏海無顏的身子﹐竟然在錯開的一霎霍地倒仰過來。豈只是身子倒折過來而已﹐他的兩只手也隨著倒仰的身軀同時擊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後兩肋之間。』

這兩段決鬥有相似之處，就是生死都在身形交錯一瞬之間。可見蕭逸武學對身法極為重視。

「情俠」也是蕭逸武俠特色之一。【西風冷畫屏】男主角「青鱗劍客」談倫就是一位「無可救藥」的癡情大俠。他為了送給愛人「玉燕子」冷幽蘭一顆七星翡翠深入苗疆而中了致命的瘴毒，佳人被誤導以為大俠已死而嫁給談倫的死對頭「銀刀」段一鵬。談倫心灰意冷卻又在求醫處遇到美麗又單純的生病落難「銀鈴公主」朱蕊，兩人日久生情，談大俠便把原先用命換來要送給冷幽蘭的七星翡翠戒指改送朱蕊。談倫以一病軀約戰段一鵬，為了冷幽蘭他饒了段一鵬一命。冷幽蘭發現自己被卑鄙的段一鵬所騙又覺得對不起談倫竟羞憤自殺。談倫身體本可康復卻又為了救朱蕊而違背醫者不可動武否則前功盡棄甚至病發送命的嚴厲警告，硬是賈其餘勇盡誅大內高手。大戰之後，談大俠油盡燈枯在朱蕊公主聲聲「倫哥哥」的斷腸呼喚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山雨欲來風滿樓，道是無情卻有情；妾似朝陽又照君，無情西風冷畫屏！」

 蕭逸的最高武學已超出「劍俠」而進入「劍仙」範疇。但他並沒有如黃易那般創出「破碎虛空」而是回歸傳統「白日飛昇」的境界。「劍俠」如無法飛昇成為「劍仙」則藉由「兵解」讓元嬰脫體輪迴，下一世繼續修練。如能累世修行並避過天劫，或有成為大羅金仙之日。他最具代表性的兩部「劍仙」小說是【雪山飛虹】和【劍仙傳奇】。

黃易與蕭逸，前者重氣勢後者重身法。但不論最終目標是「破碎虛空」還是「白日飛昇」，他們都有浪漫的道家超凡脫俗的出世想望，正如同莊子所嚮往「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的境界。「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神遊太虛宇宙，不也快哉！

和他們兩位相比，金庸的俠客就入世多了！就算練成「達摩易筋經」、「九陰真經」或「九陽真經」甚至「乾坤大挪移」心法或「太玄經」，你還是會和草木同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