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愛書人，每次搬家，特別是要漂洋過海時，書總是要讓我傷腦筋。家具可以丟，電氣音響可送人，但那一堆書總捨不得丟。台灣濕氣重，雖然天天開著除濕機，有些陪伴我多年的書已開始發霉而不得不丟。這些年來送掉、捐掉和丟掉的書已有一、兩百本。

近日又不得不丟棄一些書。「古文觀止」也就算了，那些古文已看過多遍。但是那本梁啟超先生的「飲冰室文集」卻讓我遲疑。幾經思量，決定丟掉發霉的硬底封面而留下所有內容書頁。重新翻閱這本伴我多年的書，看到自己十七、八歲時的註解，也再次感受到任公的充沛生命力，那股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由梁啟超想到「戊戌六君子」中的譚嗣同，那種「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悲壯豪情讓人動容。辛亥革命烈士林覺民「與妻訣別書」：

「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捨汝而死也，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遍地腥膻，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                                                                                                     

「淚珠和筆墨齊下」，一字一淚，那生命力的最後燃燒、煥發是多麼震撼，多麼動人心弦！

讀史記《項羽本紀》，感嘆司馬遷的生命力，更感受到項羽彗星般一生的豪情和巨大能量——力能扛鼎，破釜沈舟，鉅鹿之戰，鴻門之宴，垓下之圍，霸王別姬，十面埋伏，烏江自刎，如烟花般璀璨而短暫。先秦和兩漢古文、魏晉古詩、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和民國以來的白話文學，江山代有人出，在文字的巧妙運用下，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記錄和展現他們的生命力！

讀胡適，感受時代使命；讀徐志摩，感受浪漫、天真與唯美；讀朱自清，感受高雅與細緻；讀林語堂，感受詩般人生；讀梁實秋，感受書生品味；讀張愛玲，感受華麗與蒼涼；讀白先勇，感受人性的掙扎。近代與現代，名家輩出，不勝枚舉，各家有各家由文字中展現出的生命力。

有生命力的文章何必在乎點閱人氣和推薦數？當然，人氣與推薦都是對每一位作者的鼓勵。但在今天文字泛濫的年代，人們可獲得的資訊和可讀的文字太多了。讀者一來資訊過載，二來選擇太多，每篇文章可獲得的點閱率有限。以聯合報的網路城邦而言，每天發文數千篇而且廣告文一大堆，每篇文的「點閱壽命」大約只有三天。三天過後，除非你粉絲、訂閱關注眾多或者互動廣泛頻繁，否則你的網誌就可能門可羅雀了。在沒有點閱人氣和推薦數的支持下，一個部落格作家能夠持續多年發文而不放棄是不容易的。畢竟在那麼多部落格中，能夠長期吸引高點閱率的不多。我也看到極少數格主為了怕自己的發文三天後被打入冷宮而把發文日期用軟體技巧設為西元2198年之類的——那也是種辦法，如果那些格主能夠因而覺得人間充滿愛心和希望的話！標題黨和腥羶、八卦文也是吸引點閱率的辦法。但點閱之後，所求為何？如果是Youtube，點閱率是可以換錢的，有些「被動收入」也不錯。大陸那位網紅李子柒不就發財了？

我個人寫文目的主要是要維持自己的思考、判斷和表達能力。我也以自己的發文來衡量生命力還剩多少？成名要趁早啊！我這個老頭就算現在成了網紅又能怎樣？我又不能去和漂亮女粉絲約會！錢太多也只會成為遺產，所以我也不需要「被動收入」。何況網路城邦不是Youtube，點閱率高也不會發財。要去Youtube當網紅也要有「顏值」，「顏值」不夠，年紀一大把，不寫文難道要去當「名嘴」賺通告費？當「名嘴」也需要有料可爆或唱作俱佳。我既不能像「關X時刻」那位劉X傑那樣整天嚷嚷「真的還是假的！？」，也沒有一堆挖不完的八卦新聞每天可以挖挖挖。

「文以載道」太沉重。文字，我認為，是生命力的展現。心有所感，則以為文。有些時候，一些想法不吐不快。看到政客亂搞，不罵則不爽。罵亦有度，否則會被請去喝咖啡或被查水表。人家可是可以在政壇橫著走的角色，人家可是有817萬選票。心中感觸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寫文既要靠感觸也要看心情。我可能一月發文好幾篇，也可能半年都沒話可說。

唯一可確定的是，當我發文內容一再重複或一年內都發表不了一篇文時，表示我的生命力已很衰弱。如果兩年內沒看到我發文，那表示我要嘛已失去行動或思考能力，要嘛我的「酒店」已經關門，我已經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