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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17 14:26:27瀏覽307|回應0|推薦17 | |
春光初露雲間,灑在那一馬三人身上,打從下山開始,葉禮諧便策馬一路往南,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他們來到一座小村落,此村入口有個牌坊,上面寫著:『無心村』三字。楚氏兄弟瞧這名字,心裡很是納悶,卻也不敢相問,以免惹師父不悅。葉禮諧領著兩小下馬走進村子,撲眼所及多是老幼婦孺,沒有任何青壯男子,最多也只有十歲上下的少年。村民見到他們走進村子,也僅僅瞄了一眼便罷。葉禮諧沒有逗留原地太久,不多作說明,就將兩小直接帶往村中唯一的廟宇。 那間廟兩旁立著兩株枯瘦扭曲的樹,宛如兩名駝背老人相互對視。廟的外觀看來老舊,有些磚瓦都已殘破,門口那兩扇門板更是脫漆破損,整體而言就像是一間荒廢已久的廢廟。楚天見了,不由得畏道:「這裡頭會不會有鬼呀……?」楚擎立道:「別亂說,大白天哪來的鬼!」葉禮諧不理他們,就邁步進到廟裡,裡頭正有位老人跪在神案前唸經。 老人唸經唸到一半,發現有人入內,立刻罷下誦經聲,起身轉頭去看是誰,一見到來人,遂推滿笑臉,道:「恩公要來,怎不事先以飛鴿告知,才好令老朽準備準備。」葉禮諧微微一笑,道:「事出突然,不及相告,而且今番前來,只為一事,了結便走,無需多勞。」老人問道:「所為何事?可否告知?」葉禮諧笑著向門外兩小招手,要他們進來廟裡。 他們進廟後,一看到老人半臉傷疤,不禁叫了一聲。葉禮諧對此有些不喜,開口就要說上幾句,卻聽老人阻道:「恩公無需為此置氣,老朽這等面目,誰人初見,能夠不怕的,唯恩公耳!更何況是這兩個小孩呢?」葉禮諧遂向兩小道:「還不快點向人賠禮、道謝!」兩人聞言,立馬對老人道:「老爺爺抱歉,我們不該那麼失禮,請您原諒!」又道:「感謝您替我倆說話,下次不會再犯了。」老人見他們如此有禮,心下很是高興,卻也因此勾起回憶,兩眼一紅,不自覺的道:「要是我兒不死……唉……」 楚氏兄弟面面相覷,不曉得剛剛還笑臉盈盈的老人,此時卻有哀戚之色,只聽師父言道:「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如此呢?更何況你大仇已報,該是歡喜才是呀!」老人惑道:「大仇已報?」葉禮諧點點頭,道:「今日帶我兩徒來這,專為此故!」老人訝道:「這絕無可能哪!那人身形雖然不……」葉禮諧不俟對方說畢,插話道:「這事我自會給你說個清楚,現在我要你帶著他們去後院一趟,並且說說其中掌故。」老人眉心一皺,面有難色,道:「恩公啊,不是老朽不帶他們去,實是那裡極陰極邪,要是衝撞了靈魅可不妙啦!」葉禮諧大笑,道:「那種沖煞之說,不過江湖郎中混口飯的鬼話,何足信之?看來你唸經唸得傻啦!」老人一嘆,道:「或許恩公說的是,老朽這一兩年都在佛前專心持唸心經,盡量不與外人接觸,腦子便沒有其他想法,全是些因果報應的事,越想因果,越覺得因果可怕,也因此對於看不見的東西,深感敬畏。」葉禮諧笑道:「這與過去的你完全不同啊!」老人笑了笑後,轉話道:「此二子年尚小,還是請恩公三思。」葉禮諧哼笑,道:「我可不信這些,帶路吧!」老人沒奈何,暗唸了聲阿彌陀佛,遂帶領後者仨來到廟的後院。 眾人行至後院,入目皆是一座座小石堆,有些石堆上面還長滿了青苔。楚天不解的看著這幅景色,心裡想著:「這廟也真是奇怪,外頭種了兩株枯樹,後院卻擺滿了石堆,若非是早上來這兒,我肯定不敢待在這兒!」又想:「師父說甚麼要讓我們知道爹所做的事多麼值得尊敬,卻帶著我們來這間鬼廟,真搞不懂師父怎麼想。」立在楚天旁邊的楚擎把眼將面前的石堆掃了兩三回,忽問道:「師父,這些石堆是不是一座座墳墓?」楚天驚道:「甚麼!這是墳墓!」老人臉色一變,斥道:「不准喧嘩!」楚天立馬閉上嘴,兩顆眼珠轉至師處。葉禮諧聽老人嚇斥楚天,轉頭看了斥者一眼,斥者便不敢再說甚麼,沉默下去。 葉禮諧道:「擎兒說的不錯,這裡是一座墳場,每一堆石墩下面都埋著一具無心的屍體……」楚天道:「這裡的風俗也真奇怪,要下葬前,還得把心挖出來。」楚擎瞥見老人面有怒色,拉扯兄弟衣袖,忙道:「你別瞎說,小心挨罵!」葉禮諧聽見了,又看了老人一眼,道:「這裡的原故就你說吧!」老人道:「那就由老朽來說吧!」他瞇起眼睛,吸進一口微涼的氣,說道:「相信你們剛剛進村的時候,都有見到那座刻著無心村三個大字的牌坊,其實這裡本來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永寧村,可是這村子並非如此名可永保安寧……大約是在一年多以前的七月,或許正應鬼門將要關閉,鬼差要勾魂回地府的原故,那個夜晚,一名黑衣人闖進村子,見到青壯男子就殺,而且還挖走他的心臟……由於本村地處偏僻,官府是難以施予任何救援,以及守護,因此村子平時都由一些青壯男子組成的保丁隊負責巡邏的工作,但是那一夜,一向勇猛無比的保丁隊竟如同紙紮一般,被黑衣人一一挖了心臟,我的兒子就是保丁隊的一員……」老人紅了眼眶,嘆了一聲,道:「當保丁隊都阻止不了黑衣人的暴行時,所有人立刻拋下家當就要逃難,幸運逃過的,從此不回來了,沒逃過的,就剩下老幼婦孺還活著,等到隔日天亮,我們這些倖存者拖著一具具屍體來這裡埋葬,但屍體實在太多,沒辦法一一造墳立碑,只好以石墩作塚,告祭亡者了……後來村人們覺得永寧二字聽來諷刺,就改為無心了。」 聽完這段言語後,楚擎問道:「那黑衣人就是霍驚鴻?」楚天覺得此問多餘,遂道:「當然是啦!還需要問嗎?哥,難道你忘了昨晚你怎麼跟我說的嗎?」原來昨夜楚擎在楚天醒來後,就把岳軍告訴他的事全數說給楚天知道。楚擎道:「我沒忘,只是好奇想問一下。」楚天說到此處,淚又流下,怒道:「那霍驚鴻可惡至極,老是挖人心臟,根本不需要多想甚麼,那黑衣人定是他沒錯!」又道:「要不是師父及時抵達,爹的心臟怕被……」楚擎抿著唇,把頭一點,道:「你說的對,從他奪人心臟這點來看,不是他還有誰?」又道:「原想他只是殺害自己的同門長輩與師兄,卻連其他人也不放過,真的太可惡了!為什麼要殺害那麼多無辜的人!」葉禮諧搖頭嘆道:「霍驚鴻修練的玄魔神功需要以人心做引,才能激發神功威力,只是無論有甚麼原因,也不能枉殺人命,導致許多人家不得成圓哪!」 老人深嘆一聲,道:「惡人行凶,豈存天理?唯一想到的只有自己……」又道:「小朋友,剛剛你問我們怎麼知道黑衣人是霍驚鴻,其實事發當下,全村的人一心想保住性命,根本不會去看是誰,是到了中秋前夕,我們才知道是霍驚鴻幹的壞事,但,整個來龍去脈卻得從八月初三開始說起。」楚擎與楚天睜眼直直看著老人,希望他能趕緊說下去,而葉禮諧則看向前方,露出一抹笑。老人道:「八月初三的那天午後,村裡來了位長相威嚴的男子,他一來便表明自己的身分是青城派的夏山默……」楚氏兄弟同聲道:「師伯!」老人點點頭,續言:「他來了後,就問起那天晚上的事,尤其是那位黑衣人的身形,問的格外仔細呀!」楚天忽問:「那人身形有啥特別的嗎?」老人正要回答,卻聽恩公道:「你這樣打斷人家的話,讓人家怎麼說完?」轉對老人道:「你說你的別管他!」 楚擎聽師父此言,心裡奇道:「師父怎麼如此激動?就算阿天不問,我也會問,只是沒想到師父會這樣。」他偷看了師父一眼,又聽老人說下去:「夏大俠問完後就離去了,但沒想到卻在中秋前夕得知夏大俠去世的消息,而殺他的人就是霍驚鴻……」葉禮諧接道:「接下來的事就由我來說吧!」老人應諾後,話者說道:「十四日一早,師兄帶著一幅畫像要去給你指認,看看兇手的身形是不是與畫中人一樣,可惜霍驚鴻察覺此事,就在師兄來此的途中,一手殺了他的同門師兄……」葉禮諧暗恨一聲,切齒道:「其實這事情是可避免的,十三日的夜晚我奉師命去成都辦事,辦完時已經亥時,於是就在當地勾留一夜,清晨一早就駕馬離去,出了成都不久,忽覺肚子餓,便回城用完早飯再走,就這一回頭,我便無法阻止霍驚鴻行凶,當我在回山的途中看見師兄滿身是血躺在地上,我立刻下馬上前查看,發現他的左胸已空洞,以及他手上拿著霍驚鴻的畫像……」又嘆道:「我救不了你們的師伯,也救不了你們的爹,唉……」 楚擎看師父為此神色黯然,便與楚天安慰他幾句後,他才道:「尤其是你們的師伯,每回想起,總令我自責不已,十三日那天早上開始,我便察覺他的神色有些不對,每每與他相遇時,他不是欲言又止,就是表情凝重,我想當時的他一定發現霍驚鴻幹下大案,卻又無法確定,想要找人商量,又找不到人訴說,只能把所有事全都放在心裡,後來便決定拿著霍驚鴻的畫像去求證,只可惜人未至此,就已斷氣了……我將他的屍體帶回去,你們的馬勾子太師伯就指示我來此找村長回山上確認他的致命傷是否與那夜被殺村民相同,結果是如出一轍。」楚擎眼望老人,道:「那位村長就是……」老人道:「不錯,老朽正是村長,八月十四日的未時上下,老朽就在貴派辨認夏大俠的屍首上的傷口,那個空洞的左胸老朽絕不能忘記,霍驚鴻實在太過殘忍了,即便是過去的我也難以望其項背……」楚氏兄弟聽了一驚,有些疑懼的問:「老爺爺的過去……難道……」老人開口時,見恩公要發話斥責兩小,遂向恩公搖頭示意,免去一場斥罵後,才說道:「老朽是這裡的村長,在過去卻也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霸,欺凌鄰里,強占土地,簡直無惡不做,但,經過那可怕的一夜之後,我才知道在真正的惡人前面,自己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小草,過去全仗身體較人強壯,此處又無官府管轄,才敢為害一方,如今已看過風浪的我,只想在佛祖面前懺悔我的罪……」 楚擎聽完後,笑著對老人說道:「老爺爺,佛祖一定會寬恕你的,我爹……常說知錯能改的人是最了不得的,所以老爺爺別太過自責了。」楚天點點頭,紅著眼,道:「就像我時常添亂子,但我爹只要看我誠心認錯,就會原諒我了……可是就算現在……」楚擎見狀,道:「不是說好不哭了嗎?」楚天啜泣道:「我難過呀,哥!」楚擎心裡想起爹親,同樣難過,鼻頭仍是一陣陣酸了開來,但不願讓淚輕易流下。一旁老人目視此景,方寸間感傷萬分,想道:「我的兒啊,你在那裡過得好嗎?是否有遇見隨你而去的妻兒啊?」老人拭去點點淚光時,聽見恩公說道:「他們的父親是為了殺霍驚鴻而死的。」老人驚道:「甚麼?你說他們的父親是……」葉禮諧點頭之後,將楚青漢如何殺死霍驚鴻的始末說了一回,又道:「霍驚鴻與他並無任何恩怨,只見我派弟子庸竹慘遭毒手,又聽我說了過去種種事項,就肯捨生取義,報了許多人仇恨,為這世間除了大害啊!你說此人不該尊敬嗎?」老人聽後,哈哈大笑,流淚道:「蒼天有眼哪!終讓霍驚鴻遭受報應,我兒啊,你的仇報了,哈哈……」語畢,老人便轉頭走出廟門,大喊道:「各位村民們,霍驚鴻死啦,我們的仇終於報了!」 所有村民聽見村長大聲吆喝,都集中到廟前,七嘴八舌的問說發生何事,村長便又把剛剛的話說了一遍再一遍。村民聽到霍驚鴻死了,個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有人向天拜了拜,有人高興的跳起舞,有人回家拿出鞭炮來放等等,眾人的喜悅溢於言表。當葉禮諧把楚氏兄弟帶出來時,老人遂將兩兄弟的父親所做之事說給眾人知道,這些人立刻安靜下來,一個個上前來與楚擎、楚天握手致意,無不說著:「感謝你爹!」短短四字,深深撞擊兩小的心,他們對視一眼,彼此笑了開來,挺直腰桿,接受所有人的謝意,心中對爹親已逝雖仍覺悲傷,但那種哀痛的情緒漸漸被眾人們對父親的謝意平撫下來,進而對亡父感到驕傲與尊敬,並且暗自決定不再輕易流淚,要笑著送父親最後一程。 當所有人致謝完畢時,已花費了半個時辰,所有村民無不希望恩人之子能留下接受款待,在這些人的心裡面,霍驚鴻是破壞一家團圓的大惡人,許多人家的經濟命脈都維繫一個男人的身上,頂梁柱一垮,整個家多半陷入絕望深淵,而孩子也沒了爹,沒爹依靠的孩子日後出外受了欺負,又有誰能夠討回公道呢?所以一聽霍驚鴻被殺,眾人簡直歡喜得發了狂,又見恩人之子在此,個個就想請回家招待,只是萬萬沒想到冷落了一個人。 原本站在楚擎身邊的葉禮諧,當眾人湧上來要與恩人之子握手致意時,活生生被擠到了一邊,只能冷眼看著那兩小堆滿了笑接收一個個謝意。他暗自冷笑,私自冷言:「若我將實情說了,瞧你們還能受此大禮?這些無心人恐怕也是無眼了……哼!」因此當村民想留恩人之子時,葉禮諧不管他人如何慰留,立刻帶著兩小上馬,不發一語的策馬離開無心村,徒留身後一片惋惜的人們。
葉禮諧師徒仨離開無心村時,早就掛上午牌了,又因早上不及吃飯就出來,楚擎、楚天肚子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但兩人看師父臉色不善,只能強忍,暗中盼著馬兒跑快些兒,能快點抵達青城山門。餓著肚子的二楚心中雖不願將此事告知,無奈五臟廟久未受供,便悖逆主意大鬧起來,肚皮因此發響。正策馬疾行的葉禮諧縱使耳中只有獵獵風聲,由於行走江湖多年,難免遭受突襲,平時就得注意四周情狀,就算一片樹葉掉落,都得稍加留心,以防萬一,又加上內功積累頗深,這聲肚響哪有不被聽得的可能。葉禮諧雖對方才的事有些不喜,畢竟後面載著的是自己的徒弟,也就調轉馬頭,朗道:「我們先去附近的桃花村填飽肚子再上山!」楚擎聽了,不禁鬆了一口氣;楚天聽了,忽然想起一事,暗道:「怎辦呀!」 他們一來到桃花村就找了個麵攤坐下,各叫一碗陽春麵來吃。葉禮諧看著他們一拿到麵就吃,便道:「小心別燙了嘴,沒人跟你搶!」他們因此將吃麵的速度放緩,不再狼吞虎嚥,此時葉禮諧提起楚青漢後事如何置辦的事,楚天邊扒麵邊看向大哥。楚擎擱下碗筷,道:「這事情就請師父做主吧!我們太小了,根本不知該怎麼做。」葉禮諧道:「那就這麼定了,待會兒回去,為師就把事情交代下去,明日火化你爹遺體後,就在你們住的那裡造個小塚,好讓你們可以祭拜。」楚擎聽到要將父親的骨灰埋在小屋附近,忽覺得不妥,遂道:「師父,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葉禮諧笑笑,道:「說吧!不必顧忌!」楚擎道:「日後弟子與阿天在學藝功成後,必定會下山去,所以能否請師父不要埋葬家父的骨灰?」葉禮諧聽見他們日後必定下山的事,沉吟片刻,問道:「為何日後要下山呢?你們可都是學武的好料,假以時日功夫到了家,你們都是掌門的人選哪……」楚擎聽了,一時不知如何回應,葉禮諧見狀,遂道:「好吧!先照你的意思辦,日後是否要下山就再說吧!」楚擎笑著把頭一點,卻不知師父心中已有計算。 楚擎與師父說著父親的後事,顧著吃麵的楚天並不去聽他們談話的內容,而是想著昨日與女孩的約定:「她說她家住在這裡,卻也沒告訴我住在哪個角落,這村子看來不大,要找一戶人家應該不難,倒也要花點心思,如果是平時沒事,慢慢找到黃昏也不打緊,可現在跟師父出來,恐怕不成……要是跟師父說這件事,大概又要被唸,而且現在又要處理爹的後事,這項約定想來是沒法遵守了……爹娘常說人無信不立,哥也常講這個……嘖,真是麻煩……又如果她拿著紙鳶空等一場,以後見到我是不是就不跟我說話……」想著想著,越覺心思煩躁,忍不住大嘆一聲。 餘二聽見這聲大嘆,不由得把話給止住,都把眼睛轉到嘆者身上。楚擎忙問:「阿天,你怎麼了?嘆那麼大口氣?」葉禮諧正色道:「吃麵嘆氣,嫌這麵難吃嗎?一點規矩也沒有。」楚天心裡正為不能履約而苦惱,又聽師父說了一句,更令煩躁的心增添愁悶,忍不住頂嘴道:「這麵不難吃,就不能嘆氣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啊……」葉禮諧重重放下筷子,厲道:「你說甚麼!」楚擎見狀,立刻對兄弟道:「阿天,你怎麼能跟師父這樣說話,快跟師父道歉啊!」楚天聽兄長這一句話,怒道:「哥,我沒說錯話,為什麼要道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煩惱的事,為什麼不能在吃麵時嘆氣?」葉禮諧哼道:「人小鬼大,你才幾歲,能有甚麼煩惱!」楚天駁道:「誰規定小孩不能有煩惱?」楚擎見情勢趨僵,扳起臉道:「阿天,別再說了,快跟師父道歉!」楚天道:「哥,你凶我幹嘛?我有錯嗎?」 一旁的葉禮諧雖擺著一副凶樣,心裡卻不禁發噱,暗言:「父死,兄弟卻不團結一氣,反到唇齒相搏,實在可笑……」他不作聲,故作怒狀,聽楚擎又道:「我凶你是因為你不該用那種態度與口氣跟師父頂嘴,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就跟爹一樣,我們不能用那種方式說話,就算你說的是對的!」楚天無法接受兄長的說法,卻又不知說甚麼才好,僅道:「師父……跟爹才不一樣呢!」此話一落,話者頓時鼻酸,眼眶泛紅,心中大感不快,當下把筷子一放,一語不發的從位子上跑走,任憑楚擎怎麼叫喚就是不回頭。 楚擎見弟弟跑遠,馬上站起身子就要去追,卻聽師父阻道:「別去追,這裡你人生地不熟,萬一你也丟,為師可對不住你爹呀!」楚擎為難道:「可是……」葉禮諧道:「為師去追,你在這等著!」既然師父要去追,楚擎哪有不肯之理,點頭之後,就瞧他離開位子,邁步去追楚天。 葉禮諧朝著楚天的去向追了過去,沒多久就已能清楚看見那熟悉的背影,再追個幾個步就能跟上,可是,他並不這麼作,只站在原地看著那抹背影漸漸沒入人群中,說道:「你這小鬼不給你苦頭吃,是不會知道天高地厚,敢與我頂嘴的下場是沒有好日子過的。」又道:「就把你扔在這裡一個晚上,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如此放肆!」葉禮諧笑了笑,轉頭回到麵攤,一臉憂愁的道:「天兒不知去哪了,為師剛剛找了一整圈,都找不到他,連個影子都沒得見,看來他是存心躲起來了。」楚擎急道:「那換我去找他,阿天總不會避著我!」葉禮諧拉住楚擎,道:「天兒現在正氣著,誰去找都一樣!而且你爹的屍體一直蓋著草蓆也不好,不如我們先回派中,等為師把你爹的後事交代下去,再派你師兄們下山來找,你看如何?」楚擎抿唇想了一下,開口道:「師父,我留在這裡找阿天,您有事就先回去吧!」葉禮諧聽了心想:「你這小鬼挺重情義是不錯,但,不可違逆我!」於是道:「為師答應你爹要照顧你們,如今天兒不聽話,自個兒跑不見了,萬一留你一人在這陌生地方遇上了麻煩,為師日後要拿甚麼顏面去見你父親!」楚擎道:「師父,我……」葉禮諧阻道:「別再說了,跟為師回去!」 任憑楚擎怎麼不願,葉禮諧了結三碗麵的帳後,就拉著他上馬,回到青城派。
不斷在巷弄間奔跑的楚天蒙著頭跑到一方池塘邊,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心裡就是不開心,尤其是聽見「師父就跟爹一樣」的話,更是無法接受,氣得胸口都快要爆炸,可是沒人在意,也沒人願意聽他心裡話,於是只能把話悶在肚子,只能從那張桌子逃開,才能避免說出不好聽的話。 楚天看著池塘,想起了爹,想起了娘,眼中湧上了淚水,突然喊道:「爹……娘……你們為什麼要拋下我跟哥,我們都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不會做,需要你們教呀,你們怎能那麼快就走啊……難道你們就那麼不喜歡我跟哥嗎?爹……娘……我好想你們啊……」楚天坐倒在池塘邊連聲哭泣,哭到不知有人已悄悄走到自己的身後。 那人問道:「你在哭嗎?」楚天聽見聲音立刻抹去淚水,轉過來看是誰,忽驚道:「是妳!」那人露出笑容,道:「你來教我放紙鳶對吧!」又惑道:「你為什麼再哭?跌倒了嗎?」楚天看著女孩,道:「沒有,我沒哭,只是讓沙子進了眼睛,發疼發酸,流淚而已。」女孩聽了,就靠近淚者,捧住他的頭,想朝眼睛吹氣。楚天被這舉動嚇到,忙問:「妳想做甚麼?」女孩道:「娘常說眼睛進了沙子就要把它吹出來,你哪隻眼睛進了沙子呀?」楚天臉一紅,站起來拍拍衣褲,道:「我沒事了!不用吹了!」轉話道:「妳不是要放紙鳶,現在我來了,快帶我去妳家吧!」女孩笑著點頭,就領著楚天來到位在池塘邊的家。 女孩一到家門前就邊喊娘邊跑進屋子裡,留下楚天一人在外。楚天環視此處,道:「原來席娘子就住在這個地方啊……這裡的池塘內有魚可抓,夏天的時候還可下水玩,而且這裡就只這麼一戶,晚上一定安靜得很,不過感覺有些無聊……」正當楚天感到些許無聊,女孩手裡拿著紙鳶與席娘子走出屋外,席娘子一見楚天,遂道:「你不是葉掌門新收的弟子嗎?」她見楚天臉色悶悶的點頭,並不問其原因,而是笑著問道:「孩子,你叫甚麼名字?」楚天立馬道:「我叫朱……不是,是楚天。」女孩聽了笑道:「連名字都說不好,你怎麼回事呀!」席娘子斂容,道:「媛兒,不可這樣笑人家!」楚天一聽席娘子喚了女孩的名,忽覺得有趣,不由得笑了。 女孩見人發笑,便指著他,詰道:「笑甚麼!」席娘子嚴道:「媛兒,不可以這樣!」女孩急道:「娘,他笑我!」楚天見狀立刻解釋,說道:「不是妳想的那樣呀,我是聽妳娘喊妳做圓兒,就覺得和妳那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配得巧合,所以才笑的,不是故意取笑妳的。」席娘子笑道:「妳看看,人家不是取笑妳,還說妳圓得好看呢!以後遇上事情別急著發火,問清楚再說,懂嗎?」女孩抿唇點了點頭後,轉過頭來,道:「你把我的名字想錯了,我的媛才不是圓滾滾的圓呢!」楚天皺眉,惑道:「那是?」席娘子道:「媛兒,去跟他說吧!娘要進屋把陳大娘的活給做了。」女孩等母親入屋,就去撿了枝樹條走向楚天。 楚天看她拿著樹枝過來,遂道:「妳該不會是來打我的吧?」女孩笑笑,道:「才不呢!我沒那麼不講理!」又道:「我是來寫自己的名字給你看的。」楚天笑道:「原來如此,害我嚇一跳。」之後,女孩便拿著樹枝在地上寫下兩個字:『席媛』。楚天看了片刻,道:「要不是妳娘剛剛喊了妳的名字,現在看到這個媛字肯定唸不出來。」忽然又道:「妳爹也是姓席,真是巧合。」語畢許久,說者沒聽到回聲,轉頭去看身邊人,只見她低頭輕咬下唇,眼色黯淡。楚天問道:「妳怎麼啦?是我說錯了甚麼嗎?」席媛道:「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姓席,從出生以來,我不曾見過爹爹,問娘,娘也不願告訴我是誰,有關爹的一切幾乎沒提過……」楚天一聽,心裡暗罵:「我這混蛋,亂說些甚麼!真是可惡。」 他看她神情有些難過,便想說些話哄她開心,卻又不知該說甚麼,忽然想到放紙鳶一事,道:「妳不是想放紙鳶嗎?現在就來放,好嗎?」席媛聞言一笑,把頭一點,就拿起紙鳶放到嘴前,輕聲說了幾句話後,道:「來放吧!」楚天疑惑,道:「妳剛剛是在做甚麼?」席媛道:「聽娘說這隻紙鳶是我爹給我做的,娘說如果我有話想跟爹說,就先說給紙鳶聽,放到天上後,紙鳶就會把我想說的話說給爹知道,所以我剛剛是再託話給紙鳶。」楚天訝道:「哇!妳爹肯定有順風耳,不然妳爹怎能聽到?」席媛揚眉,道:「每次我問起我爹,娘總是說爹的武功很高,所以一定能聽到我說的話。」又道:「可惜娘與我都不會放紙鳶……」楚天點點頭,笑道:「那我們趕緊把紙鳶放上天去,好讓妳爹早些聽到妳的話。」席媛笑著點頭應諾。 楚天讓席媛握著繩圈,自己則拿著紙鳶站在後面,一感到風撲面過來,立馬喊出聲音,席媛聽到後,就向前慢跑,後者見時機成熟,鬆開雙手,讓紙鳶逐漸扶風而上,隨著操鳶者手上的牽繩越放越長,紙鳶也因此飛得更高,猛然一看,就如同大鵰在天上展翅高飛,悠遊自在。 地上這雙小兒女看著紙鳶高高的飛著,心裡都是滿滿的喜悅,笑聲更是此起彼落,連在屋內做針線活的席娘子聽得這陣陣玲琅笑語,也罷下工作,走到窗前,去看女兒那如花的笑靨,道:「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媛兒笑得那麼開心,平時的她果然太孤單了,要是你在,你一定可以讓她笑得如此歡喜,可惜你就像風,從不停留,來去全無所蹤……」席娘子輕嘆一聲,又回到坐位繼續做著針線。 時至黃昏,他們才將紙鳶收下,楚天道:「現在會放紙鳶了吧!」席媛點頭,道:「原來放紙鳶那麼容易,我現在才知道!今天多虧你教我,以後我才能自己放!」楚天笑道:「這樣我們就兩不相欠啦!」席媛道:「嗯,昨日的事就一筆勾銷!可是……」楚天疑道:「可是甚麼?」席媛道:「可是這樣……你以後就不會來找我玩了吧……」楚天聽了一笑,道:「原來你在說這個……」又道:「現在我知道你家在這,以後一定會常來找妳玩!」席媛睜著大眼,喜道:「你說真的!不會騙人?」她看到楚天點頭後,笑得更加開心。楚天看見她笑,心裡也高興得很,中午與師父的不愉快已不在心裡,臉上只有歡笑,沒有別的。 他們互笑一段過後,席娘子就走出來叫女兒回去吃飯,楚天目睹了後,心中想起娘親,使得開心的情緒頓時換上了感傷,憶及過去母親也是這般喚自己回家吃飯,而今卻只能看他們如此,不由得紅上眼眶。他不願讓別人見到自己這副模樣,便朗道:「我回去了,下回再來看妳!席娘子,我走了,再見!」席娘子見他要走,立刻出聲喚住。楚天停住腳步,轉身聽席娘子說道:「天色都那麼晚了,要走到青城派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你一個小孩更是困難,不如留在這裡一晚,等明天一早我再帶你回去!」楚天聽了,心裡哪有不願,連忙點頭說謝。席媛看他要留宿一晚,也是十分高興,想著等會兒吃完飯要跟他玩些甚麼。
與師父回到青城派的楚擎,這個晚上不僅吃不下飯,在床上翻來覆出就是不能入睡,一顆心就掛在桃花村的楚天身上。雖然葉禮諧答應回來後要派人去找,但是每當他想問師父是否派出師兄去找時,總是不能碰上師父,就是碰上了,師父也沒時間理他。他心想師父既然忙得沒空派人出去,去找大師兄總可以,又或者找二師兄也行,畢竟自他倆兄弟入門後,此二人對他們都不錯,所以請求幫忙應該不至於被拒絕。只是沒想到這兩人像約好似的,全被派到山下去採買明日喪禮要用的東西,都不在派中。 所以楚擎只能整夜憂心,以致於無法成眠,只能走到父親的棺木前,說道:「爹,對不起,我沒能看好弟弟,讓他在桃花村失蹤了……我想盡辦法找人去尋他,卻都不能成功,我這當哥的真夠沒用的……爹,請您在天上保佑阿天無事,可讓他早日平安的回來,我發誓絕對不會再說他一句,並且照顧好他,好讓您跟娘安心……」楚擎說完話,就這樣坐在棺木前方,希望能見到楚天從門口進來,只可惜事與願違,整個晚上那門口只有光影交替,無人自那扇門回來,而他就這樣一夜不睡的直到天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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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