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真相，如何記取教訓及撫慰傷痕？

 行政院前院長郝柏村二月二十一日投書《聯合報》，指出二二八受難者接受撫慰補償的，「仍為一千人左右」，但是課本卻表示「死亡的台灣民眾超過萬人」，另台北新公園的二二八紀念碑文，則宣稱「死傷逾萬」。因此郝前院長感嘆說：「這是歷史真相嗎？二十一世紀是資訊發達的時代，還可以人云亦云，用『據估算』的說法，充為歷史課本的教材嗎？」

 郝前院長的投書曾引起朝野各方不同的回響，馬英九總統二月二十四日回應說，二二八事件焦點在於還原歷史、記取教訓、撫平傷痛、避免重演，不在於其他受難人數的數字，這個目標一直沒變；新黨主席郁慕明及王曉波教授等人則聲援郝柏村日前投書對國民中學課本有關國名以及二二八事件死傷人數的看法。但是，二二八受難家屬陳重光回應說：「不管怎麼樣，死一個人都是不應該的」，「郝柏村的言論，聽起來好像是沒死那麼多人就很心安，這是在家屬傷口上撒鹽」；林義雄說:：「不管殺多少人，都是不對的事情」，並說「郝柏村不該發表這類非常不妥當的話」；高雄市長陳菊痛批郝前院長投書媒體，是分化台灣社會，令人遺憾、恐懼，對台灣社會的和諧、和解、和好沒有幫助，馬總統應制止同黨同志這種不當的發言，不要讓台灣社會再滴血。台南市賴清德則說，郝柏村質疑二二八事件死傷人數不到萬人及馬總統回應，令人無法接受，因為，每一個受難者都代表一個家庭的破碎，不當言論如同在家屬傷口上撒鹽。另又說，二二八事件發生六十五周年，欠缺真相，只有受害者，沒有加害者，只有補償，沒有賠償，也沒有人對此負責，政府有必要持續追查、公布真相，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告慰受難者在天之靈，並得到家屬諒解。

二二八事件發生至今已六十五周年，受難者可能是父母兄弟姊妹，可能是長輩親戚，可能是同學，可能是同事，可能是朋友，可能是鄰居，可能是同鄉，無論如何至少是同胞，他們的不幸遭遇怎能不痛心與婉惜？又有誰不想知道事實真相？但是，六十五年過去了，至今仍未完全大白，到底是誰的責任？蔣中正、嚴家淦及蔣經國為了鞏固政權，未敢掀開國民黨錯誤的篇章，雖可理解但仍不容卸責！之後，李登輝執政十二年，民進黨陳水扁執政八年，為什麼也沒還原真相呢？是無能？或有其他難言之疾？儘管馬英九總統一再代表政府對受難者及其家屬表達歉意，並稱受難者家屬的心情絕非補償和道歉可以平撫，因此重申會繼續清查真相。但是，馬總統清查真相需時幾何？承諾何時實現呢？未來四年任期內能使真相大白嗎？

筆者是個已逾七十歲的台灣人，也是二二八事件的目擊者之一。民國三十六年三月初，筆者剛滿六歲但尚未入學，某天上午正和幾個朋友在台南市郊鹽埕故鄉的上帝公廟前玩耍時，突然瞥見從市區開來的一部中型遊覽車緩緩停下，緊接著二十幾個人手持木棍下車，衝向廟埕右邊的派出所裏去，不久幾位身著制服的警察，逃命般地跑出來，奔朝不同方向，並立即消失無縱。事後聽說那些人圍攻派出所，只搗毀若干辦公桌椅，既未傷害警察，也未擄獲任何武器；而那幾個警察為了逃命，全奮不顧身，有闖進民宅躲避的，有躲進牛棚雞舍裏的，所幸都毫髮無傷。事後聽說那些人圍攻派出所，是對二二八事件採取的報復行動。以上是筆者目擊的「場景」，二二八事件發生後至平靖期間，全省各地有許許多多不同的「場景」，有目擊當街掃射的，有目擊槍殺無辜的，有目擊被拷打凌虐的，有目擊被刑求毆打的，有目擊親友或鄰居被逮捕的，有親友或鄰居外出後沒再回家的，也有親友或鄰居突然失蹤的，這許多不同的「場景」連結起來就是二二八的「真相圖」！最近十數年來，曝光的「場景」已有很多，為何至今這幅「真相圖」還無法拼湊出來？

 民國六十八年十二月十日發生高雄美麗島事件，少數主張台獨的海外人士，趁前往西雅圖參加世界台灣同鄉會第六屆年會的機會，於十二月十五日從華盛頓大學集結遊行到市中心，並突然衝到駐西雅圖辦事處抗議（註一）。當時筆者奉命出面接見抗議人士，不料在叫囂混亂中，竟有人暗中用尖銳器物割破辦事處會客室沙發及桌椅，並在牆壁上塗寫「ＸＸ台奸」、「國民黨走狗」、「廢除戒嚴」及「取消黑名單」等字樣，事後甚至在深夜打電話向筆者騷擾恐嚇。筆者乃於六十九年元月一日中午打電話給台南一中及台灣大學校友、台南市同鄉的華盛頓大學醫院醫師沈富雄君，經過約兩個小時的交談溝通，對於二二八事件及當時的黨外運動等議題都曾觸及，雖然彼此都未能說服對方，但是畢竟更了解對方看法與立場，並化解了被騷擾恐嚇的困擾！

早年外交人員較少台籍人士，大多數駐外館處或因未有台籍同仁，或因有其他原因或顧慮，因而甚少參加駐地的「台灣同鄉會」活動。後來許多「台灣同鄉會」被主張台獨的少數人士把持，久而久之，「台灣同鄉會」便成為駐外人員的「禁地」，甚至成為駐外館處人員心中的「敵營」。事實上，旅居海外台籍人士，就像國內台籍人士一樣，絕大多數是和平理性的，而且多數或因個性或因其他因素，都不願涉及政治問題，而不願意參與當地的「台灣同鄉會」活動，因而後來有人乾脆另發起爐灶，成立「台灣福利同鄉會」。於是各地「台灣同鄉會」與「台灣福利同鄉會」形成了「對立」或「對抗」態勢。筆者到西雅圖工作不久，即多次邀同另一位台籍同仁，去參加西雅圖「台灣同鄉會」活動（當時西雅圖尚未有「台灣福利同鄉會」），甚至也鼓勵當地台籍人士去參加。當時該會雖被少數主張台獨人士把持，但絕大多數會員都是相當和平理性的。其實，早年旅居海內外人士，無論是台籍的或外省籍的，對獨裁或極權統治並非都毫無意見；國內公務員及駐外人員也是一樣，無論是台籍的或外省籍的，也都不會盲目去策劃或執行任何僅對某政黨有利，或僅對某特定族群不利的政策。因此，當時西雅圖主張台獨的少數人士只因筆者是政府派駐國外人員，而辱罵筆者是「台奸」及「國民黨走狗」，是毫無理性的，也是無法接受的。筆者始終認為真金不怕火，真理愈辯愈白，而且溝通是絕對必要的，不但可以增進了解，可以避免誤會，又可以化解歧見。其實，在國民黨政府下服務的台籍公務員如果都是「台奸」或「國民黨走狗」，那麼前民進黨政府究如何看待之前在國民黨政府下服務的那批「台奸」或「國民黨走狗」？又目前大多數公務員是台籍的，倘民進黨有朝一日再度執政，將如何處置這一大批「台奸」或「國民黨走狗」呢？

 二二八事件的原因與真相究竟如何，至今莫衷一是，有說是外省人欺侮台灣人引起的「官逼民反」抗暴事件，有說是台灣人追求獨立自主的革命行動，有說是共產黨操縱的陰謀活動，甚至有說是日本餘孽唆使的反政府行為？究竟何者為是？何者為非？迄今莫衷一是！俗云：冤怨宜解，不宜結。二二八事件發生至今已六十五年，真相仍未大白，無論是目前執政的國民黨或是曾經執政的民進黨，都不能推卻「無能怠惰」的責任。除了受難者及其家屬需要撫慰外，其餘無論是本省人或外省人，也都需要事實的真相，尤其是無辜的本省籍公務人員，更希望二二八真相早日大白，以去除被罵「台奸」或「國民黨走狗」的罪名！

事實上，二二八事件爆發時，中央政府還在大陸，當時台灣社會治安尚稱良好，戶籍管理也不錯。如今民智已開，人民談論二二八事件也已毫無禁忌，而且全省各地戶籍資料都已電腦化，加以七十歲以上且身歷二二八事件的老人還有不少，從他們目擊的「場景」，去拼湊二二八的「真相圖」，並據以追蹤統計當時死亡人數絕對還不會太難。筆者撰寫此文，旨在企盼大家開誠布公，勇敢面對現實，尤其是藍綠雙方更應拋棄成見，切勿再以避免撕裂族群為由一再迴避，也不應該任意挑起族群對立情緒，以攫取一黨的私利！畢竟二二八事件是上一代的情仇，而且唯有向前看，向前邁進，才能守護台灣，也唯有藍綠分立但不對立，並團結一致，才能確保自由與民主！

馬總統說：「歷史的錯誤或許可以原諒，但歷史的事實絕對不能遺忘，面對二二八事件，政府絕對不能輕慢，必須努力挖掘史實，還原歷史」，像郝前院長、郁慕明主席及王曉波教授等人一樣，還有更多人也很想知道真相。二二八真相或許較難拼湊，但是二二八受難者人數應該較易統計。因此，懇請馬總統責成內政部儘速邀聘學者專家成立調查小組，並委託全省各縣市鎮村、里長及鄰長「逐戶訪查」，一方面繼續蒐集二二八事件「場景」，另一方面訪查二二八受難或失蹤者名址後（以民國三十六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後至民國三十九年政府遷台為止，以區隔二二八事件受難者與後來的白色恐怖時期受難者），先送由各縣市戶政事務所詳加核對，最後送請專案小組加以拼湊統計，則即使二二八事件的原因仍不易推論，但是二二八事件的真相應可從此大白，另受難者人數也就不必再「估算」了！未來四年內，馬總統果能實現承諾，找出歷史真相，相信定能贏得很高的歷史評價與不朽的歷史定位！

（註一）自由時報駐歐特派記者胡蕙寧於民國九十二年八月八日所撰「『鄉』逢何必曾相識 世台會攏是為了故鄉情」報導曾說：「例如一九七八年，台灣黨外人士為了聲援余登發在橋仔頭示威遊行時，世台會與海外台灣人社團立刻予以聲援。第二年桃園縣長許信良因為參加橋仔頭示威遊行，遭政府革除縣長職位而且有被捕危險時，適逢世台會正在西雅圖召開會議，當時大家臨時決定，全體到西雅圖國府代表處前示威抗議。」

（註二）沈富雄醫師的千金Leslie跟與筆者女兒Susan是西雅圖Altona小學一、二年級的同學；沈君後來返國行醫，擔任立法委員期間，曾在立法院及外交部與筆者數次碰面，及他成電視政論名嘴後，筆者對他的改變與理智，不禁相當驚訝與感慨。

（民國一○一年三月四日寫於淡水紅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