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隊以後，最常接到的任務就是「伙督官」，也就是連隊會派一名軍官到煮大鍋飯的伙房去，負責「督導」伙房兵們的刀具和爐火的使用是否符合龐雜瑣碎的安全規定。但是說實在的，一位接受飛彈射擊訓練的軍官被派到伙房去，他又能幹什麼呢？因此，觀察伙房兵的一舉一動，就成為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伙房兵的作息總是和大部隊不同，在「洞五三洞部隊起床！」前的一個小時，他們就已經在伙房裡揮汗如雨、運斤成風了。除此之外，還有震耳欲聾的抽風機、長如掃帚的大鐵鏟、足夠讓一名成年男子跳進去泡澡的大流理台，以及一頓飯就要打兩百顆雞蛋的豪邁，在在都讓我見識到那六名伙房兵的驚人能耐。我也是在督導他們的時候才學到，原來滷腿排還要加砂糖才不會「死鹹」的。

    只是當他們完成了任務，在卸下白帽、圍裙和雨鞋之後的娛樂活動，可就讓我不敢恭維了。

    伙房最大的敵人，不是隨機突擊檢查的主官，而是無所不在且破壞力驚人的──老鼠。而伙房兵對付老鼠的方式，是用傳統的捕鼠籠，並且在籠底的鉤子上掛一片蘋果或是乳酪，就像《湯姆貓與傑利鼠》演的那樣。但是這裡的老鼠，下場可就沒有傑利鼠那麼幸運了。有一回，我親眼目睹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老鼠，牠正驚慌失措地哀叫著，卻意外激起了那群伙房兵的興致。他們把牠連籠帶鼠泡進一整桶泡沫水裡面(那是要拿來刷洗地板油汙的清潔劑)，一次、兩次、三次，直到那隻老鼠再也叫不出聲為止。我原本以為，他們會就此罷休，隨便找個草地就把牠給扔了，沒想到他們還意猶未盡，有人拿了一根斷掉的鐵鏟木柄，站上本壘板準備打擊，而另一位弟兄則從籠子裡拎出那隻早已奄奄一息的老鼠，捏著牠的尾巴，拋物線投出──

    「一好球！」他們大喊。

    「兩好球！」

    這時，揮棒的人開始認真了。

    伙房兵捏起老鼠的尾巴再次投出──

    啵！

    我聽見的不是安打的清脆聲響，而是牠全身碎裂的聲音。

    牠高高地飛起，飛過了營區的圍牆，無聲無息地在另一頭落地。

    「排欸！這個還不夠看，上次我們打青蛙，牠的眼睛整個爆開，那個才刺激咧！」其中一位伙房兵對我說。

    可是我無法想像。想像這種快活的殘忍。

    還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有三個小男孩很調皮，把一隻蚱蜢綁在鐵軌上，期待著火車輾過那一刻的快感。而在蚱蜢爆漿之後，其中一個小男孩又抓來了一隻蟾蜍，牠同樣被綁在鐵軌上，孩子們大聲喊著：「壓過去！壓過去！壓過去！」而在一片血肉模糊之後，又有一個小男孩抱來了一隻大兔子，他們同樣把牠放在鐵軌上，但是就在火車即將輾過牠的時候，卻有一位小男孩衝了出去，把兔子給抱了回來。

    只可惜，他們無法體會──僅僅是一隻蚱蜢，也有牠活下去的資格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