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深入了解自己碗裡的排骨和滷蛋是怎麼來的以後，每當我需要外食，第一首選就是天慈素食。天慈素食是台中常見的連鎖素食小吃店，但是它有別於過往素食餐廳給我的那種「高貴又貴」的印象，而是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

    舉例來說吧，我常點的菜飯，是堆滿滿的三樣配菜和一樣主菜，而在白飯上頭還會豪邁地鋪滿提味的梅干，再附贈一碗公的菜湯，裡頭總會浮著大塊大塊的蘿蔔或竹筍，這樣的份量，只要六十元；如果想吃點不一樣的話，滿滿的一碗炒麵或炒飯，也只要二十五元；素粽和素肉圓因為做工較繁複，所以收三十元也是合理的；而到了冬天，如果想要進補一下，還有素當歸、素燒酒雞和素麻油雞麵線可以驅寒，而且現點現煮，第一次看到它端到我面前的時候，那一大碗幾乎可以把我的頭給埋進去的麻油雞麵線，光是那熱騰騰的香氣就足夠把我整個人給薰暖了起來，而這樣一道料理，也只算我七十五元。

    吃到這樣經濟實惠又營養滿分的餐點，總讓我感到羞愧非常。當這群憨厚篤實的員工媽媽們用她們的雙手煮出如此美味的飯菜，餵飽了我的肚子也安撫了我的良心，卻只收我這麼一點點的酬勞；而身為補習班老師的我，又怎麼有臉向滿懷憂慮的家長們收取如此高額的學費呢？我為自己的貪得無饜而感到羞恥。

    在天慈吃飯，還有另一項特別的趣味，那就是觀察這群員工媽媽們的互動。由於物美價廉的關係，每到用餐時間店裡總會人滿為患，而她們則要忙進忙出，連閒聊的時間都沒有，每個人都像是生產線上只能動手不能動口的操作技工，手腳迅速俐落，卻少了一點人性。但是當她們稍微閒下來的時候，就能聽見她們開始聊些孩子的教養或是哪裡有什麼好吃的話題，有時候則會把自己前一天去市場買的新鮮水果帶來分享給其他的工作夥伴，同時也交流一些殺價或挑選生鮮的心得，儼然成了一場媽媽們的市場作戰會議，與會者都是長年為家庭張羅三餐的職業煮婦們，讓我這個年輕的外食族大開了眼界，也不得不承認買菜確實是一門值得費心鑽研的學問。當然，她們也會聊一些新聞事件和連續劇的角色情節，彼此發表關於油電雙漲的因應對策，還有今晚某某人的陰謀詭計就要被揭穿，而誰跟誰又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預告。然而，最溫馨的人間喜劇不是晚間八點的本土連續劇，而是她們在這間小吃店裡真實上演的天上人間。

    那是在某一個夏日的傍晚，我走進了天慈。因為快要打烊的關係，客人已經少很多了，這時卻有一個年紀大約十七、八歲的男孩子，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頂著一顆大平頭，穿著簡單的T恤和短褲。他一進來便兀自走到後台為自己裝了一碗公的飯，等到他走回配膳台前，第一個媽媽便問他說：「今天想吃什麼菜呀？」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夾了幾樣菜之後，便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這時，第二個媽媽又上前親切地問他說：「你今天又跑去哪裡玩啦？」那個男生依然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把自己手中的飯扒進嘴裡，不時抬頭觀察四周的變化。而站在流理台前的第三個媽媽則接著說：「等他吃飽了，還要帶他回去洗澡哩。」她的口氣隱含著一種疲憊的驕傲，雙手依然辛勤地清洗著一整槽的髒碗盤，臉上掛著滿是幸福的笑容。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那個男生原來是一個來自星星的孩子，而這裡所有的員工都是她的媽媽，他們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彼此支持，彼此照顧，讓這間牆上掛滿佛像、經文的小吃店裡，充滿了人性的燦爛光輝。

    如是我聞，這不是一間普通的小吃店，而是觀世音菩薩在人間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