艋舺，今名萬華，為臺北市發源地。當時平埔族人以獨木舟自淡水河上游運載番薯等農產品和漢人交易，時稱「番薯市」；而獨木舟平埔族語為Banka，漢人乃音譯為艋舺。

──艋舺龍山寺誌

    今天的萬華，是我父親帶我遊歷的。

    一踏出龍山寺捷運站，還沒能走進歷史悠久的龍山寺，便先被一大群黑壓壓的叔叔、嬸嬸們給包圍住了，他們其中有很多人跟我父親一樣，都是退休以後閒來無事的人，只是他們不像農村裡的老人會坐在大榕樹下泡茶、下棋或講古，而是揣著自己的退休金、畢生積蓄或是社會救濟金，來到此地「拚經濟」。偌大的廣場上，密密的人群有規律地或聚或散，形成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圈子，而在圈子的中心總會有一位目光銳利且神情慧黠的老人，正用他那流利的口才講解著各種內行的術語和公式，一邊用紅筆在一張滿是數字的表格上圈畫著他所預測的明牌，不信者自可走到下一攤去聽另一個名嘴的算法，信者則必須以三百塊錢的代價，買下他手中的那張用朱墨圈點過的下期明牌。我後來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六合彩。

    當然，在一個地方聚集了這麼多的人，要如何餵飽他們就成了非常重要的問題。值得慶幸的是，這裡永遠不乏供人吃飯、休息和閒聊的店家，只要搭乘捷運站內的手扶梯往下，在龍山寺的正下方，便是另一個令人驚詫的世界。這裡的餐廳十分特殊，每一家店裡幾乎都擺滿了一張張長形的鐵桌，在十幾坪大小的空間裡排成大ㄇ字型或是像教室那般規矩地標齊對正。而無論是什麼樣的擺設方式，他們的共通點都是面朝著餐廳裡的舞台，而舞台上面會有穿著清涼的女郎在那扭腰擺臀，唱著一首首綿綿軟軟的情歌，來取悅台下那一個個年邁但卻依然性致勃勃的男人。這樣的用餐方式，就像是在老少咸宜的土雞城裡進行著摸摸茶式的感官遊戲；在亮如白晝的地下室裡，毫不遮掩地在香客、遊客和恩客們的面前真實上演。更有意思的是，在隔沒幾間店鋪的距離之外，你還可以看見在咖啡廳裡繼續討論明牌的老人，還有在古玩店裡挑選觀音、關公和彌勒佛塑像的觀光客，這些景色共同匯流成今日萬華最真實的慾望眾生相。

    然而，這趟社會學調查中最具有警世意味的，是藏身在美食街裡的那一條黝黑幽深又潮溼的巷子。一道道寒傖、窘迫的木板和鐵門，宛如一幅幅無聲的風景畫，念舊似地掛在剝蝕的牆壁上。父親說：「這裡過去就是妓女戶了，這一間間裡面只有幾坪大的隔板間，就是那些女人住的地方。離鄉背井來台北打拚的年輕人，像你老爸這樣的單身漢，慾望上來的時候又沒有錢上酒家，就只有來這裡花個幾百塊錢發洩一下。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你叫那些年輕人要怎麼辦吶？」

    我也說不清到底是隻身出外打拚的人比較可憐？還是困守愁城的妓女比較可憐？我只知道，在觀世音菩薩莊嚴的凝視裡，我們所有人都是慾望的奴隸，無一倖免。三百年前為了各種慾望而匯流的人們，在三百年後依然深陷在各種慾望之中無法自拔，而無論那些慾望是否能被滿足，它都將擄獲無力抵抗的人群，伴隨著各種嗔癡而一一沉淪。

    萬華的今天，連滿天神佛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