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牽手走一輩子的兩個人，擁有共同的興趣至關重要。如果有些朋友現在尚未找到能和另一半長久同樂的活動，或許可以像我一樣，敞開心胸接受伴侶的提議，為彼此的生活踏出全新的一步。我所踏出的第一步，就是和老婆一起到台中苗圃領回了十株品種各異的小苗，由此展開了我倆農情蜜意的園藝時光。

    起初我也是百般不情願地陪著老婆，在滿地泥濘中捧回這十株扦插在團土中的幼苗，隨後便將它們擱置在露臺的角落，除了偶爾澆水之外，只任其自生自滅。直到老婆某天突然喊道：「老公！它們怎麼都長不好？是不是土太硬了？」我一摸不得了，冬天的土團當真硬得跟混凝土似的，我和老婆趕緊拿來臉盆，將每株土團上的塑膠包膜拆掉，再用臉盆盛裝四散的碎土，幾經折騰才終於梳理出它們少得可憐的根系，那時的我還自以為是地說：「果然是土太硬了，你看它們的根都伸展不開。」沒想到在換了新盆新土之後，它們依然相繼枯死，最後只剩下一株矮仙丹和一株金露花。後來詢問苗圃人員才知道，移盆的關鍵是盡量不弄碎土團，否則傷到根系可就無力回天了。不過，生性強健的矮仙丹和金露花倒是包容了我們的錯誤，居然成功存活下來，在來年的春天冒出了青翠的嫩芽，極有毅力地等待我們一點一滴搞懂照顧植物最重要的陽光、空氣、水和肥料的拿捏，最終開出了紅色和紫色的小花。

    即便如此，我和老婆都不是一開始就熱中此道的人。老婆充其量只是個愛花的女人，關於如何照顧卻是一竅不通；而我則是不喜瑣碎，對於務農時滿手的草屑泥巴更是難以忍受。但是在老婆的「循循善誘」之下，後來的我們又買回了一盆又一盆的花草，她負責欣賞、拍照、上傳臉書，我卻要負責晨起澆水、午後修剪，不時還得應付那惱人的蚜蟲和介殼蟲的騷擾。這樣的情況發展到後來，我倒也從中摸索出了一些趣味，更領悟到唯有「光合作用」才是對這世界最友善的活動，從此越陷越深，終至無法自拔地愛上這些花花草草。

    每天早晨我都期待看見露臺花園的細微變化，那也許是扦插的薄荷長出了潔白的鬚根；也許是埋下多日的種子終於破土，冒出一對鮮嫩的子葉；又或許是呵護許久的玉堂春驀然綻放重瓣的白花，悄悄飄來一室的芬芳。而我常會捧著心愛的迷迭香，逐一巡視它們的成長，一邊嗅聞迷迭的清香，一邊摩娑新生的枝枒。老婆也同樣享受每天早晨的花園巡禮，不時會聽到她過度誇張的驚呼：「老公！空心菜開花了！」或是「老公，你的雞蛋花長得好好喔。」有時我們還能一同目睹白紋蝶偷偷在小白菜的葉背產卵，或是稀罕的青條花蜂在紫芳花團中忙碌穿梭，那黑藍條紋的渾圓屁股鑽進黃蕊紫瓣的淘氣模樣，真是逗趣又可愛。

    除了賞花之外，腦筋動得快的老婆還會剪下薄荷、香蜂草和芳香萬壽菊的葉片來泡茶，原本覺得奇怪又不衛生的我，在喝下那第一口的芳香清甜後，也忍不住愛上了這另類的草茶。她也會要我把發根的薄荷分種在多個兩吋盆中，再拿去送給她教會小組的朋友們，並且誠實地說：「我不是綠手指啦，我的老公才是。」就連我為了滿足她口腹之慾而殷勤栽培的成熟毛豆，她也要特地帶回娘家去，川燙、撒鹽、拌蒜後，再分給其他的家人吃，彷彿是想透過大家的好評來感受豐收的喜悅。

    而我自己呢？在被老婆拐進了這片「花花世界」後，人生有了甚麼變化呢？答案是：我變成了老婆戲稱的「妙蛙種子」，我倆不時會在公園或行道樹下尋找那無人聞問的細小種子，再偷偷帶回家去殼、浸泡再種下，然後懷著滿心的期待，期待它發芽茁壯的那一天到來。過去的人生中，我只知道在「快」中求存；在老婆的引領下，我才開始學習在「慢」中好好生活。慢慢地種下一顆毫不起眼的種子，再慢慢地觀察它每時每刻最微乎其微的變化，然後──有緣的話──我倆就能在開花結果的那一刻，慢慢慢慢地回味，這從無到有的堅持與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