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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29 08:17:48瀏覽128|回應0|推薦2 | |
將惱人的課業、報告、打工和活動事務統統拋開,那些無邊無際的瑣事既然沒個底,不如全都暫時放逐,趁著這難得的假日出去走走。換上純白的T恤,搭配多年來早已破舊的牛仔褲,以及有點髒的背包,明亮的天空貼上幾朵灰白的碎雲,帶點涼風又少了濕氣。這是最適合出遊的日子。 此行的主要目的地,對我來說並不陌生,說不定十年前的今天,我也正坐在那裡,望著和現在相去不遠的風景。那是位於汐止市裡的一個小鄉里,小鄉里的一個小地方。一個人從木柵動物園搭上捷運、轉乘公車,直到一個寫著「金龍里」的站牌前下車,便開始用自己的雙腳前進,走我過去曾經走過的路,凝視著我過去曾經凝視的畫面。 在公車站牌正對著的那條路上,有間國小同學的爸爸開的麵店,也是我第一個打工的地方。雖然說是工作,其實只是同學的父母爲了替我的母親照顧我,讓她能無後顧之憂地爲生活打拚,才想出來的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很感謝他們,因為他們過去的照顧,讓我幼時的記憶不全是孤獨與寂寞,可以和他們的小孩一起玩耍、一起幫忙、一起吃那美味的麵食、一起睡在那小小的床上,就像他們的小孩一樣。而今我靜靜地走過,望見店裡李爸爸那瘦高而忙碌的身影,也足以撫平我對過去美好的懷想了。 順著路走下去,我在小小的十字路口右轉,走沒多遠,便拐進了童年記憶的巷子裡,在那一棟棟大樓組成的社區裡,是我曾經生活一年半的地方。用略顯膽怯的語氣,我輕聲詢問門口的管理員,是否能允許一個曾經在這裡生活的小男孩緬懷一下他的過去?幸運的是,管理員已經在這裡做了十一年了,敬業的他,仍然記得十年前的一位邱姓女住戶,願意讓她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看一眼他過去生活的地方。只是十年這個名詞,已能從我的口裡輕易的吐出來,宛如一位白髮老者,毫不掩飾地低吟自己的過去,十年的歲月際遇,便在短短的幾句話裡說盡。對此,我不禁感到有些悵然。 在得到守門人的允許之後,我踏進了那厚重而富雕飾的鐵門,走在熟悉的紅色廊柱所撐起的迴廊底下,看著過去和朋友一同玩耍的地方,然後走進電梯,按了六樓,爬升到我曾經住過的家。當電梯門重新打開,我看見那熟悉的紅色大門,兩邊已經貼上新的春聯,地上擺著放滿雨傘的桶子,小小的腳踏車和小小的鞋子整齊地靠在牆邊,門上的那個小小的銀色鑰匙孔,讓我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貪玩,而被如狼似虎的姊姊鎖在門外的糗事,也想起了每當夜裡,媽媽上班去了以後,姊姊一個人在廚房煮晚餐給我吃的身影。很顯然的,曾經的家已經住進新的家庭,我記憶中門後面的客廳和房間的樣子早已模糊不清,而門鈴在伸手可及的牆上。我感覺到一陣鼻酸,猛然打了個噴嚏,望著窗外大樓間隙裡的藍天,我永遠記得,當房子裡一切屬於自己的東西通通被打包運走之後,一個人坐在空洞客廳裡的茫然。 但是我永遠也記不得的,搬不走的那張書桌,最後是遺留在哪一棟房子裡?而從哪一棟房子望出去可以看到整片的稻田?從哪一棟房子望出去看到的又是陰冷的巷子?撕下海報之後剝落的油漆痕跡,地板隆起之後被撐破的瓷磚,許許多多的印象,全都雜揉在一起,直到門裡的孩子長成了站在門外的我。 後來,社區警衛因為不放心而跑來找我,問我是否有按了誰家的門鈴,可不要害他被投訴才好。在那看似平和的提醒背後,我感覺得到他對我的不信任。站在曾經熟悉如今卻有了敵意的地方,我只能帶著歉意快步地離開。 漫步在街道上,原本陳舊的店家和童年的記憶連結了起來,卻一起被新的顏色和招牌所覆蓋。人事全非的感慨古今皆然,略知歷史人情的我理應參透,而立足現在緬懷過去,也只是一個尋求生命完整的人,所應該具備的能力而已。然而走過一間間陌生的店家,目光掃過一張張漠然的臉孔,記憶裡的美好與現實中具體而微的冷酷不斷衝擊著我,我想我終究是無法平復了。 爲什麼我短暫的童年必須幾經流徙?爲什麼我難得擁有值得珍視回憶的地方竟待我以漠然?至於那些曾經留下足跡的他方,我想更是淺薄得近乎不曾存在了,我也無法再重臨故地,搜尋任何的蛛絲馬跡。過去的人事,終究只能在日復一日逐漸繁瑣的事務中被淡忘。其實我也害怕回想過去的樣子,因為我能夠想見那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但若沒有這一次次的回想,我的生命就只會越活越侷促、越活越不知所以然;不斷地回想,讓我得以不斷地填實而趨於深厚,但是我究竟該如何排遣隨之而來的蒼茫與感慨呢? 金龍湖,是我此行的終點,也是幼時的我和同伴玩耍的後花園。走過一段小斜坡之後,湖的樣子,便靜靜地躺在我的面前,順著圓弧的道路往綠意漸濃處走去,人車的聲響被跳躍的鳥語所驅離,除了自己的腳步聲,我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響。走在人為鋪設的道路上,路旁是一幢幢華美的別墅,它們一再提醒著我這裡不是自然,就連這偌大的湖區聽說也是人力挖鑿的。但是當我環顧四周,密實的藤蔓植物爬滿了大樓的邊牆,湖水與道路的界線,可以看見有許多寫著人名的紙條,被綁在一株株矮小的新栽樹苗上,似乎自然與人,都努力地在消融彼此的界線。人造事物在多年後成了自然景觀,自然也能在人造事物中覓得自身立足的土壤,在這裡,我發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我在樹蔭下的長椅坐定,用文字和照片記錄下這裡的美好,也沉靜一下自己的內心。遠處是藍天白雲、綠林紅宇,近處是湖水清淺處隱現的魚形和慵懶的白蝶上下癲舞,潑喇一聲,湖心處驀然盪出一陣波紋又復歸平靜,我抬起頭,看見一隻縮頸展翅的白鷺無聲飛過。騎著腳踏車的小孩和三五成群的婦女喧嘩而過,老人們則要不是和自己的忠犬相伴,就是任憑一支釣竿垂首終日而不見理會。此地的氣象是如此地悠哉而舒服,過客如我來到這裡,亦能同享自在。 時間慢慢地流轉,當日光變得溫和且舒服,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回程的路上,望著窗外越發深邃的夜色,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關於一個家庭的變遷和一條河流的恆常。那部電影我至今沒能領悟,只知道片名叫《大河戀》,由布萊德彼特擔綱演出,而電影的最後一幕則結束在一個老人的身上:他正甩動著魚竿,背景是不絕的河流,滿山的楓紅。我突然發現,在我短暫生命的無數行跡當中,竟然也能有這麼一個地方,讓我得以親近她,無論之後的我變成了什麼樣子,或是曾經遺忘了她,她都願意再次擁我入懷,幫助我找回最初也最真的樣子。我終於能夠明白,原來那電影裡的大河,就是我記憶裡的大湖,而那湖心的波紋,早已蕩入我的心底,靜靜地擴散,再擴散。 (本文刊載於人間福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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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