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老子之22〉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這是老子《道德經》第六章的全文。可我們別看它字數雖少，少到只有區區25個字，但對中華文化的影響卻很大。

至少道家思想的傳遞、道教勢力在東漢的蓬勃發展，乃至現代台灣民間流行的辟穀養生、氣功吐納、太極拳法，即便是做為邪教的法輪功，也從老子這邊偷抄概念去。

其中，什麼叫「辟穀」？論其始也，就是來自這段文字的「谷神」。谷者，穀也，兩者是同義字。一言之蔽之，就現代新世紀宗教〈New Age〉的修行理論而言，謂之「斷食、禁食」，什麼飯菜都斷掉，平日頂多只喝些少許的開水，而以空氣為食，因此西方人賦予一個新字，「breatharianism」，辟穀主義或辟穀學說。

你讓肚子空空的，外表是圓滾滾的肚皮，裡面像汽球般的充塞著空氣，宛若山谷狀，谷也，道家或道教修行者取其意念，是之謂「辟穀」。

又比如「玄牝之門」，搞到後來成為學者考證老子思想，而言之鑿鑿的謂之，中國先秦時代即存在女性生殖器崇拜的觀念。

平心而論，這其實都是出自對老子《道德經》此章的錯誤聯想和誤讀。但誤讀就誤讀吧，因此另闢新境的開出中華文化的另一朵新花奇果，畢竟也是「美麗的錯誤」。

前頭我們講過，讀《老子》必須時時記得把個「道」字放在心中。畢竟這部經典是由老聃先生一氣呵成寫出來的，理路前後一貫，能不斷章取義，最好別這麼幹。這一點和《論語》的輯錄過程，自是大不相同。

以此可按，談「谷神不死」，老子是順著前一章「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的語氣，一路思維下來的。不單「谷神」和作為「皮製風箱袋」是一組對照，「玄牝、玄牝之門」也都一樣，全是老子以之為對「道」字的隱喻。

因為道可道非常道，既不可直說，就只好用各種譬喻來形容，和現在流行的身體、生理養生氣功實在八竿子打不著。

同時，即便就表面文意的「谷神」來講，這個「神」字也是第一次出現在老子的《道德經》中。或問老子指的是「山谷之神」嗎？當然不是，但因此可見出，在老子的思想中，道的位階猶在於神之上。

事實上，至少在中國先秦年代，這種「道大於神衹」的觀念是非常普遍的，比方說在《論語‧述而篇》第21章所載的「子不語怪、力、亂 、神」這句語錄，「神」竟是在「亂」之下。

此後在《道德經》第39章，也就是《德經》的第二章，老子又寫道：「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凡此，不但見出我們的上古祖先對鬼神真的是敬而遠之，而「谷神」也不代表中國古已有之的「人格神」。

第六章的「谷神」，老子講的是山谷的神奇、山谷的神秘、山谷的精神，絕不可能像人類一般的斷氣而亡，以之為指涉冥冥在運作的宇宙大道之不死。

「玄牝」也是相同的道理。玄者，黑色，象徵水德。牝者，據許慎《說文解字》記載，無疑有「雌性牛馬」的含意在內，但倘就《大載禮記‧本命篇》所講，則牝字又是「溪谷」之謂。

兩相比較，玄牝和谷神是一組名詞對照，歷歷分明的告訴了我們，老子在此章中引用自然界山谷之風、溪流之水來暗喻、形容道的本體和運作。由此更可證明，老子崇尚的是黃帝所創以坤卦為首的《歸藏易》，和孔子贊之的以乾卦為始的《周易》，兩者道不同不相為謀。

以是老子在第六章中，如此講道：

「在宇宙中運行的道，不僅像皮製風箱袋，實在也如同溪谷的精神，有風來吹的永遠不死，有水流淌的恆是不斷，這就是玄牝之稱的由來。但論起玄牝風水運行的原理，無一不出自大自然的巧妙運作。看啊，我們在溪谷中感受到的一股股清風，看又看不見，摸又摸不著，但它卻一直存在的用之不盡，竭之不窮。」

可我們都知道山谷的外觀是虛的，以此老子教給我們天地之道運行的妙用，在於先讓自己虛之，空掉一切，方才能夠實之的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這一點，恰好和釋迦牟尼佛在《金剛經》所講的主旨不僅相通，而且如出一轍。當知真正的佛智慧，不止在於財布施、法布施和無畏布施，而是離言說相、離文字相、離心緣相的空掉一切，讓自己切切實實如同溪谷般的虛透了，佛法才進得去，我們也才進得了宇宙之道的門戶，照得見法性的光明本體與運作。

反之，我們就以眼下台灣極其傲慢的媒體人和政論名嘴為例吧，只要見其所寫聞其所言，簡直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卻都狗嘴吐不出象牙，原因正是他們的肚子裡，滿滿裝的都是垃圾。

這幫人的心靈是染污的，自以為對於西方民主觀念的認知非常透澈，殊不知垃圾桶一旦裝滿了，還能容納得了台灣嗎？當然更容不進理性的涵養與智慧。

他們的內心不空，自是表現出一貫驕矜自滿的態度，每天高嚷民主的臭罵馬英九，卻是實質上在敗壞台灣法治的根苗，敗壞社會人心。

不然，吃垃圾的，還能吐納天地之大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