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老子之24〉

今天，我們講老子《道德經》第八章，請跟著我唸，經云：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這裡有個問題，為何在第二章中，老子明明已經勸誡我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怎麼本章又來個「上善若水」，不是互相矛盾嗎？

當然不是的，這是因為道體不可捉摸，道的作用一言難盡，任誰聽了只會半信半疑。所以「道可道，非常道」，只能退而求其次，拿「水」來譬喻，用之指涉，如果大家能做到水性的「善利萬物而不爭」，水德的「處眾人之所惡」，這就不得了，可以勉強臻至道的境界了。

談到水，古來東西方文明，無不以此大加發揮。比如西元前400多年時，古希臘哲學家，同時身兼醫生和詩人的恩培多克勒就主張，人類置身的宇宙，實在是一座由「土、水、火、風」構築而成大圓球。水，是四大元素之一。當然，水，也無所不在。

同時期稍早的赫諾法內斯，則在《物的本質》一書中「撥亂反正」，苦口婆心的告訴民眾，奧林匹斯山頂上空空如也，哪有荷馬胡說八道的克拉諾斯、宙斯、雅典娜、阿波羅等諸神？沒有的。以是赫諾法內斯宣稱，這個宇宙只有單一的上帝，化身為「永恒的圓球」。

這是古希臘時代的「一神論」之始。

即便柏拉圖在《提美奧》這本對話體形式的著作中，也認為上帝的最美好形態就是「圓球」，因為不論從球面的哪一點直指圓的核心，距離都是相等的。誰說上帝不公平呢？

以是地、水、火、風的施設，既是古希臘人的神學觀，也是他們的宇宙觀和數學、科學觀。

由此可知天主教、基督教崇奉的「一神論」，在遠古人類文明並非唯一的，把水的視為「聖物」，以之「施洗」信眾，遂成他們心目中的「上帝恩賜」。

然則，這種「水是潔淨」的觀念，在釋迦牟尼佛的宣說佛法中，更是多所發明，不論佛教宇宙觀的「地大、水大、火大、風大」的四大皆空，乃至修習禪定的「水空觀」，都是以水為法門，借重水性的空有不立、妙有妙用。

這一點，在《楞嚴經》25種圓通的〈水大圓通章〉一節中，尤其述之甚詳。

「月光童子即從座起，頂禮佛足而白佛言：我憶往昔恆河沙劫，有佛出世名為水天，教諸菩薩修習水觀，入三摩地。觀於身中，水性無奪：初從涕唾，如是窮盡，津液精血，大小便利，身中旋復，水性一同。見水身中，與世界外，浮幢王剎，諸香水海，等無差別。」以是逐層逐觀，究至窮盡，終得無生法忍境界。

不單如此，觀世音菩薩的大悲咒、大悲水，乃至密宗的醍醐灌頂，也無不借重於水的性德發揮，希望芸芸眾生向水學習。

學習什麼呢？

水的心胸寬廣，水的善利萬物而不爭。至若水的處眾人之所惡，不就是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智雙運精神嗎？

講到這裡，還是要再次提醒大家，老子的《道德經》是以黃帝坤卦為首的《歸藏易》為宗的。由此，我們必須問一個問題，在5000年、乃至6000年以前的東西方文明，何以不約而同的都這麼重視水的意涵？會不會是人類對於地球小冰河時期大洪水的亙古記憶使然，屢屢受到啟發？

這樣的記憶，哪怕在《論語‧雍也第六》中，孔子不也強調「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乃至以性惡論為出發點的《荀子‧王制篇》所言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以是上至於自然宇宙，下至於人為造作的文化政治，水，無所不在。

不同的是，古希臘文化講水珠也是圓形的圓球，基督教講上帝的罪與罰、主耶穌慈愛的恩典，儒家則對水非常敬畏。而老子的水是中性的，可以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至於佛陀，則透過對水的觀察與觀照，啟發我們的自性與覺性，因為萬法唯心所造，三界六道十法界，無一不是唯識所變。以此水在佛法中，又代表諸佛菩薩的清淨心、深心與平等心。

講到這裡，讓我們再自問一個問題，如今台灣在媒體民粹的操弄下，這個社會簡直變態、腐臭到了極點，我們該如何自處？

學習水性，學習水德吧。

因為水無我，所以才能善利萬物而不爭，始可處眾人之所惡。也因為水把這個貪婪、自私的我給拿掉了，所以任何地方都是好地方，乃至可以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然則為什麼明明有著遠大光明政治前途的林益世，還要愚蠢的搞出貪污惡行呢？講到底，正是心中有個「我」在。這個「我」太大了，佔滿了他的整個心靈，如同巨石塞住溪口一般，水就乾涸了，他能不自我作賤的淪為和陳水扁一樣的下場嗎？

昔年朱熹曾有詩云：「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從禪宗觀點講，這雖是一句不見性的話，但也可提供我們做為反思的參考。

請在自己的桌前，日日擺上一杯水，觀看它，觀察它，觀照它。如此，容或修行不到清淨心、平等心、深心的境界，但也可照見老子「上善若水」，幾近於道的宗旨了。 

且問如何超越藍綠？應如是作，如是住，如是降服這顆被媒體污染成亂七八糟的心。

●●敬告︰

暑假到了，我須履行承諾，陪孩子出遊，因此自明7月5 日起，停稿至本周末，特此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