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老子之20〉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這是老子《道德經》的第四章，「沖」字又作「盅」字解；但也有一說，最早鈔錄此書的，把個「盅」給筆誤成「沖」了，一誤至今。但不管如何，「沖」也好，「盅」也好，都是當成「裝水、喝水用的杯子或容器」。

我們通常講，人命歲壽幾何？像彭祖那樣活到八、九百歲的，如今只能當成「神話」聽。果然能活個120歲，例如上世紀的虛雲禪師，真是令人景仰，吾輩凡夫俗子決計做不到。可要是問起，人命短促若干？釋迦牟尼佛從生理觀點告訴我們，只在一呼一吸之間，宛若電燈般，一按就滅了。

倘若再進一步追問，人的壽命如此之短，器量、度量、心量又是如何？這裡，老子和佛陀的講法不同，把個右手朝天一指，說是人的一生，要能做到：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而釋迦牟尼佛在《金剛經》中，則透過「解空第一」的大弟子，既是自問，也是問我們這兩個問題：「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實在說來，老子講的「道之體用」，佛陀講的「覺心之能所」，都是這句古印度語，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同樣的，在《新約聖經》的四福音書，以及使徒保羅書寫的《哥林多前書》，在講到耶穌和門徒共享最後晚餐所使用的「聖杯」，也如同老子的「沖」，都是屬靈生命的暗喻。

我們的軀體、心靈，如同杯子一般，能有多大？

惠斯勒是美國19世紀非常有名的風景畫家，尤其擅長蝕刻畫〈別問我這是什麼東東，我對美術外行〉。傳說有一次，他正在畫室工作時，一位慕名來訪的收藏家問他：「先生畫一幅夜景，大約花多少時間？」

惠斯勒一邊專注於畫作，一邊頭也不抬的答道：「一輩子。」

這就是惠斯勒身為畫家的心量，每完成一幅作品，無不傾「一生」之心力以畢其功。

同樣也是生長在19世紀的美國偉大詩人惠特曼，終其「一生」也只寫一本書，此即論文學、史學、民俗學價值，至今老美仍無人可出其右的《草葉集》。

1855年，惠特曼36歲，始自費出版《草葉集》第一版，一共只納入12首詩作。到得1891年，詩人臨終前一年的72歲，第九版的《草葉集》已「蓬勃生長」為涵蓋383首詩作的「美國當代史詩巨構」。

「哪裡有土，哪裡有水，哪裡就長著草。」

「我是屬於各種膚色和各種階級的人，我是屬於各種地位和各種宗教的人。」

「啊，這樣的主題，平等！這既神聖又再平凡不過的語言！」

以上這三句摘自《草葉集》的詩句，無不代表惠特曼行吟美國大地時，所貫注的一生心力，一輩子心量。以是惠特曼從美國走向全世界，成為世人不可抹煞的文學瑰寶，正如同老子的《道德經》，也是至今人人樂道的經典巨作。

如果說惠斯勒、惠特曼都是從本土出發，而名揚四海，則莎士比亞又是如何？這位橫亙16、17世紀的文學巨人，畢生所寫的戲劇，幾乎和英倫三島搭不上邊，始終視本土如糞土，但有誰敢講他不是英國人的？

如此再看「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這句話，就很有意思了。我們打算讓自己的身心，住在何處，安置於何方呢？碰到各種考驗和阻難了，我們如何「挫其銳，解其紛」呢？

心量要是如針孔一般，你所住的就只能是針孔。你從心量所發展出來的視野，決定你個人的身高、大小、體重。設若你只一味強調台灣這個本土，能有多大？從地球的角度看，不過是一片指甲大罷了。可若是站在太陽系的角度觀察，台灣，只能比一粒微塵還要小上幾億倍的向量。

再擴而言之，你每天睜開眼，獨獨只把焦點鎖定在政治上，不但以噴口水為樂，還特愛看人吵架或打架，那閣下的心量肯定忒小，小到只能住在台灣這座小島的瘋人院、杜鵑窩裡。

反過來講，我們果然能夠做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地步了，請相信我，尊駕的心量絕對「遍虛空、盡法性」，宇宙有多大，我們的心量就能有多大。

凡此，正是道的體用自如，法性的能所不居，「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我們的心靈甚至能夠飛躍至語言、文字之前，當下親眼目睹宇宙的大霹靂。

以是老子在第四章，如是告訴我們：

「宇宙之大道，宛若具體而微的水杯，論其用處，怎麼裝都裝不滿，怎麼用都用不盡；論其深度，直可追溯萬物的本源，天地開創之始。」

「如果我們的心量能開展到如是浩闊的地步，自可挫磨萬物負面能量之鋒芒，化解各種人事之糾紛，不但不為其所困擾，還能和光同塵、順其自然的隨緣活在人世間，不卑不亢。如此表面上好像活得消極，可實際卻是安居於自身心靈清澈的狀態。」

「這就是大道的體用，無人可知它是如何產生的，但一定生在語言、文字之前，甚至比眾神天帝更早。」

做人要有志氣，正是老子此文之主旨，實在也是佛陀所指的「應云何住之理」。可別像當今的無恥綠營政客、虛無而犬儒的媒體人、政論名嘴和若干知識分子，每天都住在瘋人院中，一談起政治，一隻隻就像下水道的老鼠，老是上竄下跳個不停。做人做到這個地步，能不嗚乎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