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詩人韋莊的秦婦吟以長安的一位婦人為主角來描寫黃巢強盜兵攻占長安以後發生的戰亂細節。雖然韋莊的詞也極為有名，與溫庭筠並稱「溫韋」，然而很多學者認為秦婦吟這首長篇敘事詩才是他的代表作，其實韋莊在世時人們就曾稱他是「秦婦吟秀才」(被稱為秀才，可見韋莊作此詩時仍未青雲直上)，與白居易的「長恨歌主」相提並論，秦婦吟甚至被許多人家寫在屏風、幛子上供人欣賞。這首詩全長兩百三十八句，1666字，長度是白居易長恨歌(一百二十句，840字)的兩倍，琵琶行(八十八句，616字)的近三倍。這首長詩之所以著名並非只是字多，而是其深刻傳神的描述似乎可以讓讀者重回當時現場而感染到沉重悲涼的氣氛，它在戰亂方面的描寫可以說是繼蔡文姬<悲憤詩>及杜甫<北征>之後的另一長篇傑作。
有一種說法是韋莊是以長安婦人為假託而寫這首詩，事實上是韋莊寫自己在黃巢之亂前後的親身經歷，這種說法不無可能，因為韋莊是長安杜陵人，廣明元年(西元880年)時還在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寫這首詩時已是在中和三年的洛陽(西元883年)，由於詩中對唐朝官軍頗多暗諷，他假託長安婦人的見聞以避禍卸責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非常弔詭的是秦婦吟在韋莊得勢之後突然「失傳」，直到上個世紀初(西元1900年)才在甘肅省敦煌縣東南鳴沙山的石室內被發現，這個「時間膠囊」得以讓韋莊的代表作重見天日。更讓人訝異的是秦婦吟的失傳竟然是由韋莊自己封殺而直接造成，他自己的詩集也未收錄這首詩，原來秦婦吟「天街踏盡公卿骨」讓公卿大臣很不高興，還有暗諷唐朝官軍臨事觀望(唐代藩鎮「遇急不救」而壞事的情形其實很多，睢陽守將張巡許遠就是在友軍「觀望」下被犧牲了)，軍紀很差近於盜匪的內容，韋莊怕惹禍上身於是自己把自己的傑作給禁了。
最後要釐清的是，為何我在第一段稱黃巢的軍隊為強盜兵而不是起義軍呢？其實要分辨兩者不同也不甚困難，強盜兵攻陷一處後多在當地對無辜百姓燒殺擄掠，基本上無異於穿了制服的土匪，不可能會得人心的。起義軍則是弔民伐罪，推翻暴政，征服一處之後也不會對當地的平民施以暴行出氣的。很久以前對於近似無賴的劉邦最後能夠戰勝有情有義的項羽，總覺得非常可惜，後來看到劉邦對被攻克的關中百姓約法三章，秋毫無犯，對比於項羽盡情蹂躪被征服的城池，才發現老天有眼，一個爛人可能會是一個好皇帝，而一個英雄未必能夠把天下治理好，有時侯要合理地解讀一段歷史往往要在很多細節中才能看出端倪，怎麼能夠不小心呢？ 會特別提出這一點是因為在網路上看見有人稱黃巢的軍隊為起義軍，實在覺得「起義」二字被濫用了，所以提出小小感想。
以下列出這部作品及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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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1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如雪。
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2滅。
路旁忽見如花人3，獨向綠楊陰下歇。
鳳側鸞欹鬢腳4斜，紅攢黛斂眉心5折。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顰6欲語聲先咽。
回頭斂袂7謝行人，喪亂漂淪8何堪說！
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君能為妾解金鞍9，妾亦與君停玉趾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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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和: 唐僖宗的年號。
2。香塵: 芳香之塵。多指女子之步履而起者。
3。如花人: 如花似玉的人。
4。鬢腳: 即鬢角。
5。眉心: 雙眉之間。
6。含顰: 謂皺眉。形容哀愁。
7。斂袂: 整飭衣袖。行禮拜揖的準備動作。
8。漂淪: 漂泊淪落。
9。君能為妾解金鞍: 您如果能為我解鞍下馬聆聽。
10。妾亦與君停玉趾: 我願意為您駐足娓娓道出來龍去脈。玉趾: 原意為白嫩如玉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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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11。
斜開鸞鏡12懶梳頭，閒憑雕欄13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惶，朝士14歸來尚疑誤14A。
是時西面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皆言博野15自相持，盡道賊軍16來未及16。
須臾主父17乘奔至，下馬入門痴似醉17A。
適逢紫蓋去蒙塵18，已見白旗19來匝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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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教鸚鵡: 教鸚鵡說話。
12。鸞鏡: 妝鏡。
13。雕欄: 雕花彩飾的欄杆。
14。朝士: 朝廷之士。泛稱中央官員。
14A。尚疑誤: 還懷疑消息不正確。
15。博野: 博野即博野軍，博野原是成德鎮深州轄下的一個縣，境內多是沙陀人(之後五代後唐，後晉，後漢的開國君主都是沙陀人)，唐憲宗元和年間曾從博野徵兵入京師守衛，後來發生成德兵變，博野軍就滯留京畿，變成一支非正式的中央禁軍。
16。賊軍: 指黃巢的強盜兵。 來未及: 來不及。
17。主父: 主父為妻對夫的敬稱。
17A。下馬入門痴似醉: 指丈夫被驚呆而語無倫次。
18。適逢紫蓋去蒙塵: 指帝王車駕望風而逃。紫蓋: 紫色車蓋，帝王儀仗之一。
19。白旗: 作戰時主帥所用的旗。白色，五行為金，主征戰。
20。匝地: 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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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羸攜幼競相呼，上屋緣牆21不知次22。
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
北鄰諸婦咸相湊23，戶外崩騰24如走獸。
轟轟混混乾坤動，萬馬雷聲從地湧。
火迸金星25上九天，十二官街26煙烘烔27。
日輪西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28。
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29如血色。
紫氣潛隨帝座移30，妖光暗射台星31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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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緣牆: 攀牆。
22。不知次: 不知所措。
23。相湊: 相聚集。
24。崩騰: 奔走，奔波。
25。金星: 閃爍的火花。
26。官街: 都市中的大街。
27。烘烔: 烘烔音轟童，火盛貌。
28。脈脈: 默默。
29。宦者流星: 即官星，為貴官者上應天星，故稱官星。此處借指朝廷官員。
30。紫氣潛隨帝座移: 此指唐僖宗逃難到成都。紫氣: 紫色雲氣。古代以為祥瑞之氣，為帝王、聖賢等出現的預兆，此處借指唐朝皇帝。
31。台星: 三台六星屬於太微垣，兩兩而居,西近文昌二星曰上台，次二星為中台，東二星曰下台。在天曰三台，在人曰三公，因以喻指宰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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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
舞伎歌姬盡暗捐32，嬰兒稚女皆生棄。
東鄰有女眉新畫32A，傾國傾城不知價。
長戈擁得上戎車，回首香閨淚盈把33。
旋抽金線學縫旗34，才上雕鞍教走馬。
有時馬上見良人35，不敢回眸空淚下；
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36剪秋水37。
妝成只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
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38。
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
南鄰有女不記姓39，昨日良媒新納聘。
琉璃階上不聞行40，翡翠簾間空見影。
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在俄頃。
仰天掩面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41；
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42。
已聞擊托43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
須臾四面火光來，欲下回梯梯又摧。
煙中大叫猶求救，樑上懸屍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鋸44，不敢踟躕久回顧。
旋梳蟬鬢45逐軍行，強展蛾眉出門去。
舊里從茲不得歸，六親自此無尋處。
一從陷賊經三載，終日驚憂心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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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暗捐: 悄悄地拋棄。
32A。眉新畫: 指剛結婚。
33。盈把: 即滿手。
34。縫旗: 縫製軍旗。
35。良人: 丈夫。
36。一寸橫波: 一寸橫波指女子情感流動的眼神。
37。剪秋水: 指眼睛好似用清澈的秋水剪成的。
38。相恥: 加以侮辱。
39。不記姓: 我忘了她的姓氏。
40。不聞行: 指沒有聽說他出嫁新郎官。
41。女弟女兄同入井: 姐妹們投井自盡。
42。旋拆雲鬟拭眉綠: 很快地把髮髻拆除，擦拭眉綠，指不想受敵軍注意，以免被凌辱。雲鬟: 高聳的環形髮髻。眉綠: 畫眉毛的青黛色。
43。擊托: 即敲打。
44。全刀鋸: 從刀鋸之下保全了生命。
45。蟬鬢: 婦女的一種髮式。兩鬢薄如蟬翼，故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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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臥千重劍戟圍46，朝餐一味人肝膾。
鴛幃47縱入豈成歡？ 寶貨48雖多非所愛。
蓬頭垢面眉猶赤49，幾轉橫波看不得50。
衣裳顛倒語言異，面上誇功雕作字51。
柏台多半是狐精52，蘭省53諸郎皆鼠魅。
還將短髮戴華簪，不脫朝衣纏繡被54。
翻持象笏55作三公56，倒佩金魚57為兩史58。
朝聞奏對入朝堂，暮見喧呼來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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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夜臥千重劍戟圍: 晚上就寢的地方警戒森嚴。
47。鴛幃: 鴛鴦幔幕。
48。寶貨: 珠寶財貨。
49。蓬頭垢面眉猶赤: 形容把主人翁搶走的強盜。眉猶赤: 瑯琊人樊崇率赤眉軍於王莽天鳳5年在莒（今山東莒縣）起事，兵皆將眉毛畫作紅色，稱赤眉賊。
50。幾轉橫波看不得: 這個強盜的外貌醜陋，慘不忍睹。
51。面上誇功雕作字: 面見上官只知誇耀功勞，大字不識幾個。
52。柏台多半是狐精: 新任的御史大夫多是狐媚諂曲之徒。柏台: 御史台，御史大夫的公署。狐精: 狐媚的妖精。
53。蘭省: 秘書省，又稱蘭台、蘭省。 有校書郎等郎官。
54。不脫朝衣纏繡被: 睡覺時不脫下上朝的衣服就鑽進錦繡精製的被窩。
55。翻持象笏: 拿反了象笏。象笏: 象牙做的朝版。
56。三公: 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
57。金魚: 三品以上官員佩帶金魚袋。
58。兩史: 柏台、蘭省，合稱兩史。 謂御史大夫與御史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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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五鼓人驚起，叫嘯喧呼如竊語59。
夜來探馬59A入皇城，昨日官軍收赤水60。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來兮暮應至。
兇徒馬上暗吞聲60A，女伴閨中潛生喜61。
皆言冤憤此時銷，必謂妖徒今日死。
逡巡61A走馬傳聲急，又道官軍全陣入62。
大彭小彭63相顧憂，二郎四郎64抱鞍泣。
沉沉65數日無消息，必謂軍66前已銜璧66。
簸旗掉劍卻來歸67，又道官軍悉敗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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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叫嘯喧呼如竊語: 戶外遠方的叫嘯喧呼聲很大，如同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59A。探馬: 騎馬刺探軍情的人。
60。赤水: 赤水鎮在長安城西渭南縣東。
60A。暗吞聲: 沮喪地不出聲，不說話。
61。女伴閨中潛生喜: 閨房裡的女伴因為是被強盜搶來的，聽說官軍要來，於是暗自高興。
61A。逡巡: 頃刻，極短時間。
62。又道官軍全陣入: 中和二年二月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於興平擊敗黃巢部將林言，同時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率領五千精銳士兵攻入長安城，黃巢部隊逃竄出城，詩中沒提到的是，王處存率領的官軍雖然一開始被長安百姓夾道歡迎，但是軍紀敗壞，燒殺姦淫擄掠樣樣來，並沒有比黃巢的強盜兵好太多，作者省略不寫可能是怕秋後算帳，最後乾脆「自我查封」本詩更可得知作者個性的保守。
63。大彭: 時溥，黃巢的部下。小彭: 秦彥，黃巢的部下。大彭小彭二人都是彭城(今徐州)人。
64。二郎: 即黃巢。 四郎: 黃巢的弟弟黃揆。
65。沉沉: 形容杳無音信。
66。必謂軍前已銜璧: 大家都認定黃巢這些強盜兵已經在官軍前投降了。軍: 官軍。銜璧: 帝王兵敗投降，向勝利者銜壁請罪。
67。簸旗掉劍卻來歸: 沒想到黃巢的強盜兵摇晃著軍旗把刀劍掉頭竟然回來了，換句話說，黃巢「光復」了長安，又把王處存的官軍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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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從茲多厄束68，一斗黃金一斗粟。
尚讓69廚中食木皮，黃巢几上刲人肉70。
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71人漸少。
六軍72門外倚殭屍，七架73寨中填餓殍74。
長安寂寂75今何有？ 廢市荒街麥苗秀75A。
採樵斫盡杏園花76，修寨誅殘御溝柳77。
華軒繡轂78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
含元殿79上狐兔行，花萼樓80前荊棘滿。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
內庫81燒為錦繡灰，天街82踏盡公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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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四面從茲多厄束: 指黃巢的軍隊雖然擊敗唐朝官軍，但是困守長安城，四周仍然被官軍包圍。茲: 此。厄: 危厄。
69。尚讓: 黃巢的宰相。
70。黃巢几上刲人肉: 黃巢在几案上割食人肉。刲音虧。
71。溝壑漸平:山溝逐漸被屍體填平了。
72。六軍: 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左右神策軍，稱為六軍，都是保衛京師的禁軍。
73。七架: <長安志>有七架亭，在禁苑中，去宮城十三里。
74。餓殍: 餓死的人。殍音piao3(飄的三聲)。
75。寂寂: 孤單，冷落。
75A。廢市荒街麥苗秀: 荒廢的街道市集長滿了如麥苗般的青草。
76。採樵斫盡杏園花: 打柴取盡了杏園中的花木。
77。修寨誅殘御溝柳: 修寨砍光了御溝旁的排柳。
78。華軒繡轂: 指華麗精雕的車輛。軒為一種有圍棚或帷幕的車，車輛前高後低。轂為車輪中心有洞可以插軸的部分，借指車輪或車。
79。含元殿: 含元殿是盛唐時長安城內最宏偉的建築，整座宮殿坐北朝南，居高臨下，氣勢雄渾。
80。花萼樓: 唐玄宗於興慶宮西南建花萼相輝之樓，簡稱花萼樓。
81。內庫: 內藏庫，唐太宗在禁城內置庫，後世皇帝以為私有庫藏。
82。天街: 禁城內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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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描述主人翁離開長安城)
來時曉出城東陌83，城外風煙如塞色84。
路旁時見遊奕軍85，坡下寂無迎送客。
霸陵86東望人煙絕，樹鎖驪山金翠滅87。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牆匡8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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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來時曉出城東陌: 一天早上我走出長安城東。
84。城外風煙如塞色: 長安城外的景像風光如邊塞的景色，指烽火不絕。
85。遊奕軍: 遊弋，巡邏的軍人。
86。霸陵: 即灞陵，漢文帝的陵寢。
87。金翠滅: 不見金黄、翠绿之色。指受戰火波及，山上的草木都被燒毀。
88。牆匡: 即牆框，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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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曉至三峰路89，百萬人家無一戶90。
破落田園但有蒿91，摧殘竹樹皆無主。
路旁試問金天神92，金天無語愁於人。
廟前古柏有殘枿93，殿上金爐生暗塵。
『一從狂寇陷中國94，天地晦冥風雨黑。
案前神水咒不成94A，壁上陰兵驅不得94A。
閒日徒歆奠饗恩95，危時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96拙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寰中97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98無處覓。
旋教魔鬼傍鄉村，誅剝生靈99過朝夕。』
妾聞此語愁更愁，天遣時災非自由。
神在山中猶避難，何須責望100東諸侯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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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三峰路: 三峰，即華山。 三峰路，即去華山的大路。
90。百萬人家無一戶: 形容所經過的家園人煙罕見。
91。蒿: 蒿音hao1，二年生草本植物，葉如絲狀，有特殊的氣味，開黃綠色小花。
92。金天神: 華山之神。 金天神暗喻潼關以東那些按兵不動的節度使，他們無心討賊，卻縱容手下魚肉百姓。
93。枿: 枿音聶，古同蘗，樹木砍去後又長出的芽子。
94。一從狂寇陷中國: 從這句開始到「誅剝生靈過朝夕」都是金天神說的話。 中國: 多指長江以北的中原。
94A。案前神水咒不成，壁上陰兵驅不得: 這兩句是說神明失去神通，所以符咒不再靈驗，陰兵也不受驅使。
95。閒日徒歆奠饗恩: 平時信徒置酒食以祭祀。
96。愧恧: 慚愧。恧音nv4(女的四聲)。
97。寰中: 廟內。
98。犧牲: 三牲等祭品。
99。誅剝生靈: 指殺人吃肉。
100。責望: 責怪抱怨。
101。東諸侯: 指潼關以東那些按兵不動的節度使，主要是淮南節度使高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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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又出楊震關102，舉頭雲際見荊山。
如從地府到人間，頓覺時清天地閒。
陝州主帥忠且貞103，不動干戈唯守城103。
蒲津主帥能戢兵104，千里晏然無犬聲104。
朝攜寶貨無人問104A，暮插金釵唯獨行104A。
明朝又過新安東105，路上乞漿106逢一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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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楊震關: 指潼關。楊震是華陰縣人，他是東漢時的學者，被稱為「關西孔子」。
103。陝州主帥忠且貞，不動干戈唯守城: 陝州主帥指虢陝觀察使王重盈，他在黃巢強盜兵襲擊潼關時按兵不動，關起城門自保，「忠且貞」是諷刺的話。
104。蒲津主帥能戢兵，千里晏然無犬聲: 蒲津主帥指河中節度使留後王重榮，是王重盈的兄弟，當黃巢軍隊攻破潼關時也不出兵迎擊。「能戢兵」也是諷刺的話。戢兵: 息兵，停止軍事行動。戢音及。晏然: 安寧，安定。
104A。朝攜寶貨無人問，暮插金釵唯獨行: 這兩句實在是耐人尋味，可以解釋為治安良好，所以攜帶財物髮插金釵也不會被別人搶，也可以解釋為路上空無一人(因戰亂死的死，逃的逃)，所以不必擔心被搶。
105。新安東: 新安縣之東，新安縣是今洛陽市下轄的一個縣；位於黃河南岸，處河南、山西二省交界處。
106。乞漿: 乞討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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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蒼面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中107。
問翁本是何鄉曲108？ 底事109寒天霜露宿？
老翁暫起欲陳辭，卻坐110支頤111仰天哭。
『鄉園本貫東畿112縣，歲歲耕桑臨近甸113。
歲種良田二百廛114，年輸戶稅三千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115，中婦116能炊紅黍飯。
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自從洛下屯師旅116A，日夜巡兵入村塢117。
匣中秋水118拔青蛇119，旗上高風吹白虎。
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如捲土120。
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垂年121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122，
朝飢山上尋蓬子123，夜宿霜中臥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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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蓬荻中: 蘆花叢裡。
108。鄉曲: 鄉里。
109。底事: 何事，為什麼，疑問語。
110。卻坐: 退坐。
111。支頤: 以手托下巴。
112。鄉園本貫東畿縣: 從這一句到「夜宿霜中臥荻花」都是老翁說的話。東畿: 畿是京都四周的地區。懷、鄭、汝、陝四州為東畿，設東畿觀察使。
113。甸: 郊外的地方。
114。廛: 廛音纏。
115。絁袍: 用粗質絲織物做的袍子。
116。中婦: 指妻子。
116A。自從洛下屯師旅: 自從官軍屯駐到洛陽。
117。村塢: 村莊。
118。秋水: 形容劍光冷峻明澈。
119。青蛇: 寶劍名。亦泛指劍。
120。罄室傾囊如捲土: 指老翁的家被官軍洗劫一空。
121。垂年: 垂暮之年。
122。山中更有千萬家: 山中還有千萬家像我一樣痛苦無依的人啊。
123。朝飢山上尋蓬子: 早上餓了就到山上尋找蓬草子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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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聞此老傷心語，竟日闌干124淚如雨。
出門惟見亂梟鳴，更欲東奔何處所？
仍聞汴路125舟車絕，又道彭門126自相殺。
野宿徒銷戰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
適聞有客金陵至，見說127江南風景異128。
自從大寇犯中原，戎馬不曾生四鄙129。
誅鋤竊盜若神功，惠愛生靈如赤子。
城壕固護效金湯130，賦稅如雲送軍壘。
奈何四海盡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131。
避難徒為闕下132人，懷安卻羨江南鬼。
願君舉棹133東復東，詠此長歌獻相公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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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闌干: 眼眶。
125。汴路: 到開封去的路。
126。彭門: 即彭城(今徐州)。
127。見說: 即被告知。
128。江南風景異: 指鎮海軍節度使周寶確保了江南的和平安定。
129。四鄙: 四郊。
130。金湯：金城湯池。 比喻堅固的城池。
131。砥: 細的磨刀石。
132。闕下: 借指京城。
133。舉棹: 乘船。
134。相公: 指韋莊，也可能是暗指鎮海軍節度使周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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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
1。韋莊的作品集叫<浣花集>，「浣花」典出於杜甫的浣花草堂(杜甫避難於蜀時於成都建立草堂一處，因位於浣花溪畔故又名浣花草堂)，可見韋莊對杜甫的景仰。然而杜甫描寫社會環境的敘事詩(如<北征>，<三吏三別>)多是平鋪直敘，這首長詩雖然也敘述社會環境，但是風格多含隱喻暗諷。
2。韋莊在唐僖宗中和三年(西元883年)寫下秦婦吟後輾轉來到江南避難，又於唐昭宗乾寧元年(西元894年)中進士。
3。韋莊在其他的作品也運用了此詩第一句就點出日期的「倒敘法」，讓人更有臨場的真實感。如<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
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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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小 中 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