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也熱

倏忽

鄰長帶來的二瓶米酒已經見底

才八點不到

山中歲月九點是就寢時間

驚聞收訊不太佳的手機鈴聲

妻責怪為何沒打電話？

平日均在六點半左右給妻電話

今辦聚六點開始

然後客人一來就給忘了

接完妻電

看見手機上另有一則簡訊

原以為又是電信公司的廣告

準備給它刪除

赫然是方金仲傳的

這小子，幾年沒聯絡

傳什麼簡訊？

『方金仲先生已於12月10日早晨8點55分，因肝病在睡夢中安然離世……』

楞在那兒，在斜坡邊緣

那戴著深度眼鏡的容貌

在天際

在那陰沈將與的灰朦天際

寒流將來的預告

山上雖未直接領受到

白天還有暖暖的冬陽

眼皮

已經跳了快一個星期

時而左眼上瞼

時而右眼上瞼

我以為矮化柿樹可能有事

在柿樹上非常小心

結果在鋸下枝椏時

卻鋸傷左手腕

皮肉傷，流了一點血

但眼皮還是跳

中午午覺時

一直覺得右耳中像是有東西再鑽

窸窸作響

那時應是一點左右

簡訊傳來的時間是12點55分

第一次在山上『辦桌』

主客仍酣談如常

8點50多分

山上雖有點寒意

在酒酣與羊肉爐下

每個人臉都紅通通的離去

熱鬧過後

整理餐桌及剩菜

夜還不深

山居

已經靜到不行

來回在車庫的餐桌及貨櫃屋後的簡易廚房

時而將剩菜端進貨櫃屋中

剩菜的大鍋要否換成小鍋？

大盤要否換成小盤？

小冰箱冰不下去

在置物架前蹲下來

找適當大小的鍋盤

方金仲

掛了

同年的高中同學

從高一至今41年

阿嬤總說：那『目鏡仔』又來找你了

習慣的

他總站在火車鐵路上往我家望

叫我的名字

那是高二後

我們不滿學校的爛

我轉學壢中

半年後他也轉學到梅中

從內壢到楊梅會經過埔心

他總中途下車來我家

梅中畢業後他沒考上大學

我從壢中被留級後輟學

再輾轉讀了二間夜校才畢業

當兵

他去了金門

我因延宕學籍

等我要當兵時他已經快要退伍了

寄給我一張相片：提著槍在一間廢墟的頹牆中

題字：這是我出生的房子

他是金門人

父親帶著他們來台灣謀生

就此定居台灣

我們的友誼並不深刻

他是不擅言詞的

其實我也差不多

可是我們似乎都有著一種類似的理想

從高中談司馬中原到攝影

蹺課到文昌公園吃肉圓

在他家市場內的小閣樓睡覺

直到他媽喊：隔壁的在抗議了，才停住高談闊論

退伍後我考上大學

他在龜山兔子坑塑膠工廠當廠務

一天，在小吃攤上喝了些酒

他抱怨著：老闆眼界太狹隘，格局太小

後來他真的離開那間工廠

老闆還認真的挽留他，要升他為廠長

他還是走了

讀大學後待在台北

那時通訊不發達

除了偶而寒暑假有一些出遊的機會

花蓮、日月潭、鹿谷溪頭、台南他阿姨家、澄清湖等

寫信剩下寄賀年卡而已

每年用賀卡告知去向：

他自己開咖啡店

他到義大利的咖啡餐館去求教師傅

他自己進口咖啡

他的店在百貨公司開始連鎖

從一家到三家到全省23家分店

他的車子一年跑了將近30萬公里

他收掉了十多家分店

因為星巴客及丹提的崛起

他的店剩六家了

女兒在暑假去他的桃園店學習

我和他到附近的餐館用餐

忘了聊些什麼，大多是經營越來越困難

那是九十五年的事

從女兒處知道他在大興西路買了房子

他弟的求學就業都由他打點

包括母親的病醫

蹲在置物架前

我想找一個適當大小的碗裝剩菜

蹲著

想著

方金仲

四十多年淡而不深卻隱含的友誼

卻不禁啜泣起來

山上

老友

我竟忘了我蹲在置物架前做啥？

五十六歲

五十六歲呀！

老妻體貼的在十點多又來電：

不要太難過喔！

平時她是九點半準時上床的

他知道我和方金仲的情誼

這一星期的眼皮跳

不是在手腕的『血傷』就結束

原來是老友的噩耗呀！

                                     98.12.16. 23：35於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