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下午，貓空纜車一片的靜，走在纜車站用分隔帶造成的迂迴空間裡，頓時覺得自己有點像個笨蛋。

阿飛跟在我的後頭走著；今天的她穿著飄飄的白色麻質上衣和牛仔褲，腳下一雙伯肯鞋，腳指還擦著金色的指甲油，看起來一派悠閒的樣子。

本以為佩劍隨身是她的日常習慣，但今天看來並非如此。

「今天不帶劍啊？」我說。

「沒有需要當然不帶了。」阿飛說，「今天是來看朋友。」

「朋友？」

她嗯了一聲，也沒多做解釋。

纜車站裡人群稀稀落落，我們得到一台專屬的纜車。

纜車上山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劍客都靠什麼生活？」我看著窗外說，發現漆黑的山林上空開始飄起細雨。

「嗯？都有的。」阿飛說，「有時練劍、有時打坐，就這樣一天也過去了；其它時間跟大部分人一樣，飯要吃，電影也要看的。」

呵，這樣啊？但妳搞錯我的意思了。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靠什麼收入？」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又飄向窗外。

「工作，劍客也吃飯的對吧？」

劍客也吃飯的，當然。

「是什麼樣的工作呢？」我故意不識趣的問。

「殺人。」她說，轉頭望著後方台北盆地的夜景。

毫不掩飾的答案，忽然間我感到有些哀傷。

「所謂的江湖，到底在哪裡呢？」我說，不知怎麼的又想起這個問題。

她沒有回過頭來看我。

「我在的地方，就是江湖。」她說。

我想笑，卻沒笑出口。

因為她並沒有開玩笑。

「那就是台北101？」她指著遠處的101大樓說。

「對啊。」

「總覺得，這大樓有些……醜怪啊！」她說，然後聳聳肩。

「你也這麼想嗎？」我笑著說，「原來不是只有我這麼想。」

「但台北盆地是很漂亮的。」她接著說。

我完全同意。

出了貓空站，已經有些風雨飄搖了，雨下得頗大。

「約了人在哪裡？」我撐開雨傘，雨卻跟著風跑，結果有沒有撐傘都是一樣的。

「知道『夜行茶館』嗎？」她象徵性的伸出右手擋雨說。

夜行？我知道。

下大雨，夜行不像平日的人潮擁擠，我們找個通風的地方坐了下來，一個扎著茶色頭巾的女孩出來招呼我們，阿飛點了烏龍，我又點了幾道小菜。

店家看見我們身上的雨水，很好心的送上吹風機，阿飛卻死心眼的不想用。

「幹嘛不用啊？你頭髮上都是雨水，人家老闆很好心欸。」我說。

「在茶店裡吹頭髮很奇怪。」她神色靦腆地說。

我想了想，索性抓起吹風機，按下開關，朝她的方向吹，她卻死命的躲開。

好吧，我嘆口氣，放棄我體貼的惡作劇。

看著台北夜景，阿飛的煙已經點了起來，她似乎只有在好好坐下來的時候才會抽煙。

沒多久，茶葉和小菜送了上來。阿飛拿起桌上的茶罐，放在鼻尖嗅了嗅。

「不香。」她說。

「啊？」我有些傻眼。卻覺得這個女生越來越有意思。

一般人喝茶，無論如何都會說茶葉好香之類的吧？怎麼會有人說茶葉不香的呢？

「真的，沒有香味啊。」阿飛將茶罐遞給我。

我聞了聞，「我覺得還好啊，挺香的。」我說，講實在的我對茶一向不講究，茶來就是希哩呼嚕的喝下去，有茶味就好。

「烏龍的味道應該更好的。」她說。

不管茶葉香不香，我們還是喝得很盡興。不多久，茶葉已經換了三次，煙灰缸早就滿是煙蒂，我則不知道跑了幾趟廁所。

當阿飛點起第七支煙的時候，一對年輕男女進了店門，走到我們身旁坐了下來。兩個人看起來不會超過十五歲，長得很像，都挺漂亮；水煮蛋一般的圓臉，細細的眉毛。

兩人點了茶，隨後默默的對坐著。

不知道為什麼，在某個瞬間，我的背脊開始發冷，就好像即將被什麼不可抗拒的力量侵害似的。

我依舊喝著茶，卻看見阿飛拿著筷子的左手一閃。

電光石火間，幾個輕微的聲響爆開，像是竹筷敲擊的聲音。

我轉過頭去，那對年輕男女已經失去笑容，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都將左手摀著右手。

「你們直接問也可以了，犯不著這麼試探別人吧？」阿飛左手拿著一枝竹筷，對他們說。「我是阿飛，這位是我的接待黃先生。」

男孩站了起來，對阿飛像是道歉般地點了個頭。

「真是非常不好意思，這全部都怪我。」男孩說。

「不知道你完全……，但是我不會真的刺下去的。」女孩走到我的身旁，漫不在乎的說，一邊不知道在拔我們桌上的什麼東西。

仔細一看，卻原來是兩枝竹筷；竹筷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插在我們的厚重木桌上。女孩拔起竹筷，批啪兩聲，桌子應聲裂開，出現兩道開口的縫。

所以說，剛剛這個女孩打算拿竹筷子刺我嗎？我差點被後來插進桌子裡的竹筷給刺中嗎？雖然她說她不會真的刺下去，但是我怎麼感到很不是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