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我一拳打在那個八字眉高個的鼻子上。

高個子倒在地上，撫著他歪掉的鼻子，鼻血淌在純白的制服上，蜿蜒而下的鮮紅液體，一路滲進下方的卡其褲頭。沒多久，他眼淚掉了下來。

他身後那個胖子，一腳踢了過來，腳抬得高高的，我側過身去，抓住他的腳踝向上一帶，他一跤倒在地上，我向準他的鼻子，用力的踹下去，當然又是鼻血紛飛。

我斜眼望著唯一還站著的傢伙，他是三年級的李浩平，是我們學校的頭號壞蛋。

看到那麼多血，李浩平跟我想的一樣，似乎有點緊張，而我就是要他感覺緊張，人若是沒看慣血的話，包準見血就慌。

我才剛準備衝上前去，他已經掉頭跑了，但我跑得比他還快，一轉身截斷了他的路，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的手肘已經一拐子幹上了他的鼻子。

李浩平坐倒在地上，我沒打算那麼輕鬆的饒過他，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他鼻子上，我一面打他一面退，鼻血噴得到處都是，他連滾帶爬的一路退到牆角，眼淚終於也掉了下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得趕快結束。

我站在李浩平面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媽的不是很跩？你再來我們年級賣K試看看，你知道你如果再來會怎樣嗎？」我說，「我會殺了你，懂嗎？」

李浩平一邊擦著鼻血一邊點頭，我又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後趕緊離開現場。

上課的鐘聲響了，圍觀的人潮仍舊嘩啦嘩啦的湧入，我頭也不回，奮力的甩開這一切。

我叫做王左威，今年十四歲，目前就讀台北龍山國中二年級，就訓導主任的眼光來說，我是個壞份子。但雖然我經常打架鬧事，卻出乎意料之外的沒被記幾次過。

因為我是好人。

雖然這樣說有點奇怪，但我真的是個好人。我會對他人暴力相向，但不是所有的人，我只是看不慣那些恃強凌弱的囂張傢伙，於是我就以暴治暴；講簡單點，我有病，我得的是「自以為是正義超人」的病，那是林怡蓉對我說的。

「王左，你又去打架！」當我快速跑過林怡蓉二年九班的教室時，林怡蓉對我大喊，我轉過頭去看她，對她比了個勝利手勢。

「有病！」林怡蓉有點生氣的說。我吐吐舌頭，又趕緊往我六班的教室跑。

林怡蓉是我老松國小認識到現在的同學，我們念龍山之後就沒再同班了，但兩人之間的互動還是很頻繁，因為我喜歡她，她也不介意讓我喜歡，但不介意讓我喜歡並不代表她願意當我女朋友，我已經對她表白過幾百次，她也拒絕過幾百次，這就是所謂的女人心，海底針啊！

這堂是歷史課，我翻著蓮霧強帶來的海賊王四十七集，根本不知道老師上到哪裡去了，或許是對日抗戰吧，因為他一直說什麼「國仇不能忘」、「拒買日貨」之類的，但他開的車明明就是本田CRV。

「你真的去扁李浩平他們喔？」隔壁的蓮霧強捂著他的蓮霧鼻，小聲的說。

我抿著嘴點點頭。

「幹！他們有在混的欸，我聽說是天殺盟。」

「關我屁事？」我心不在焉的說。

「你想死喔？我是關心你耶，他們賣K你管那麼多幹嘛？」

「幹！我跟你說，我鄰居，就十班的廖咖，他媽的就有在吃。你問我管那麼多幹嘛？我告訴你，我每次回家看到廖媽在那邊哭，心情就不爽。」我義憤填膺的說，結果太大聲，老師看了看我，清咳一聲，挑挑他的眉毛，又繼續上他的課。

「好啦，我知道你是正義使者，但是你不像魯夫一樣無敵，我怕他們哪天拿刀子捅你。」蓮霧強說。

「無所謂啊！」我說。

我其實不怕他們找天殺盟助陣，反正他們只是天殺盟裡頭小弟中的小弟，我怕的是他們跟訓導主任告狀，如果被記大過，我回家大概會死得很慘，而且林怡蓉也會氣到不想理我，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放學前的掃地時間，我拿著拖把坐在窗台上發呆，看著大家熱鬧的忙裡忙外。

認真說起來，我也不算是發呆，我正在想待會該用什麼藉口送林怡蓉回家。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如果我沒有什麼有趣的理由，她就不跟我一起放學。我記得上次是說張錫民和他的手下還在外逃竄；上上次則是家裡的孔雀魚跳出魚缸自殺，擔心會有強烈地震之類。再往前我就記不得了，總之藉口一次比一次還爛。

放學了，我一把抓起書包，就往九班衝過去，林怡蓉正和幾個同學聚在一起，不知道開什麼會。

「幹嘛？」林怡蓉停住了討論，一副我很唐突的樣子，其實我幾乎每天都來。

「國際原油油價持續走高，連帶影響消費指數，人民痛苦指數升高，」我一字不漏的照著手上的報紙念，「我怕妳想不開，所以特地送妳回家！」。

林怡蓉的同學都在竊笑著。

「你沒看到我還在開會喔？」林怡蓉說，「今天會比較晚，不和你一起走了。」

「沒關係，我等。」我笑嘻嘻的說。

「二年七班王左威，二年七班王左威，現在立刻到訓導處報到。」訓導主任嚴厲的口吻從校園的廣播器傳來，就算是人聲鼎沸的放學時間，那種音量還是遠遠凌駕於所有的噪音之上。

我臉色有點難看，想說終究還是被逮到了。

林怡蓉皺著眉對我說：「你今天真的有去打架喔？」

我搖搖頭，裝出一個有點刻意的笑容，「沒有，我掃地時間跑去訓導處的桌上拉屎，主任大概是叫我去把屎清乾淨吧。」

周圍又是一陣竊笑，我向林怡蓉揮手道別：「今天不跟妳一起回去了，反正國中生有老爸老媽罩著，管他的原油油價持續走高。」

我晃呀盪的走到訓導處門口，也沒喊一聲報告就走了進去，訓導主任一看見是我，立刻端起了嚴肅的臉孔。

「是李浩平先到二年十班去賣K的。」我先發制人的說，這是我一早就打好的主意，看是賣K他命比較嚴重，還是打架比較嚴重。

「他們說你恐嚇李浩平，說你會殺了他。」主任說，「你有沒有說過？」

「我說，如果他們敢再來我們年級賣K，我就殺了他。」

「你有沒有想過事情的嚴重性？你知道李浩平的鼻子要去醫院開刀嗎？」主任大聲的說。

「那你知不知道十班的廖志容有在吃藥？你知不知道他媽每天都在家裡哭？李浩平是個藥頭，是個爛貨！才國中就爛掉的那種。」我也大聲的回敬主任。

主任一時之間似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嘆了口氣。

「我也是有聽說他們在賣三級和四級毒品，但逼問過幾次他們都口徑一致的否認，突擊檢查也有好多次了，每次都找不到證據……。」主任說。

「所以學校需要我，因為我不需要證據，我只需要事實。」我說。

「但你打人可是拳拳見血啊，全校有一百個人都可以作證是你幹的，你知道李浩平的媽媽在醫院裡說要到法院告你傷害嗎？」主任說。

「無所謂，我做的是對的，你也知道我是對的。」我說。

「你真是……。」主任有點無奈的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對的，我只知道以暴治暴是錯的。」

接著我和主任兩人相對沈默，校園裡吵雜的放學聲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

過不久，主任說：「總之這件事我已經壓下來了，經過我的勸告，李浩平他媽媽也打消告你的念頭……，但是，這件事學校仍舊對你要有所懲處。」

記過？唉，糟糕了，家裡的一頓揍又免不了。

「我發現記你過對你毫無警告作用，這次我們換個方法。」主任說，「剛好里長和我談過，他們缺了不少社區義工，所以這次我不記你過，罰你到本里當三個月的關懷志工。」

「啊？我才不要當什麼關懷志工。」

「沒什麼好說的，明天放學你就去里長辦事處報到。」

關懷志工？什麼跟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