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化後的符水甘甘甜甜有股說不出的好滋味，就像長升殿裡所形容，「荔子味尤甘，楊娘娘偏喜啖。」

我非楊玉環，對鹹甘香甜的符水卻情有獨鍾，總想方設法地弄到手、入口、解饞。

乩士於做法後一劍挑起黃符於檀香上點燃，半燒化後的符很快浸入水中，焦黑的符一遇水吱吱作響黑煙瀰漫，與水融合後卻又呈現半透明狀，清澈似泉水味咧甘芬芳。

符不見了明黃色的水出現，大賢良師（註1）「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有不驗」的義舉重出江湖，於小小漁村普渡萬民解救倒懸，諸如牙疼、頭痛、肚子疼或者婦女病無有不驗。

因之小小神壇極熱鬧小小漁村很需要這類安定民心等待黎明到來送往大醫院急診前之神尊法術，沒了這法術村民要哀哀叫無法平安度過疼痛難耐之夜晚；沒了這碗水嬰孩要「罵罵號」（註2）吵得大人無法睏覺天明個個變熊貓。

總而言之這碗符水很重要！人們得精神點應付白天各樣工作，如造船、捕魚、批發漁獲、市場叫賣、大鼎炒魚獲、醃漬魚產品、操持各項家務，如打撈井水、帶孩子哄孩子、燉煮賣不出去的魚溫飽自家、採買檳榔供應親朋好友往來走動，說到底還跟肚皮有關，因之孩童乖不乖大人安不安太重要，沒了符水要鬧家庭革命囉！

「我說那隻黑貓怎麼回事？」

「沒阿，八成你看錯。」

「沒看錯，我的眼力極好，一公里外的東西都能看到。」

「黑夜霧深重，九成九看錯。」

「都說沒錯看，黑貓走了十來年妳也老，孫仔都有七個，還是別太思念為好。這畜生有靈性，從前拯救過妳，很好，來世讓牠輪迴人間道。妳記掛深牠不能跑，這樣公平嗎？」

阿嬤嘴緊抿不再回應阿強的話，阿強見阿嬤不再回應輕聲一嘆，勸道：「天要亮妳帶孫仔回去，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對不對？在不在理？是理明日多跑一趟，我幫妳做法，送佛送上西，畜生若有靈也該撒手歸天，讓老天做主該往何去？運氣好下輩子轉世為人得福報。聽好，別多事莫管閒。妳和師父極熟我才願意幫忙，若他人才不管這閒事！想通了來我這兒略施法術送牠歸西，否則還要糾纏妳一輩子，妳甘願意？」

阿嬤聽了一長串「送佛送上西」之規勸話始終沒答話，聽見「運氣好下輩子轉世為人得福報」這幾個字總算有反應：「知道了，明日我讓老十帶阿文來，讓牠明白該撒手莫管事的人間道。大黑阿大黑你老了反應不來，兒孫自有兒孫福，魔怪之事自有法師在，明不明白？」

「不明白。」我趴伏於六阿姨背上頭歪一邊眼望大海。

大海的浪由白轉灰再轉黑，天空陰沉沉地下起毛毛雨來，阿姨眼望天邊灰黑成一片暗喊「不妙！」加緊手腳快游似豚，一會兒蛙式轉蝶式，一會兒蝶式轉自由式，自由式再轉成蛙式，無論如何甩不開背上緊緊攀伏的小娃，就像連體嬰一般緊緊相黏分不開。

「抓緊。」阿姨喝令。

「阿嬤被咬傷了？」我問。

「別問。」阿姨制止我追問。

「人家想聽。」我撒嬌，不肯聽令。

「到岸再說。」阿姨反手捏了我後臀一把，痛得背上娃兒哇哇叫。

「想活命閉嘴。」阿姨轉頭不再跟我說話，快到岸了。快到岸陰溝翻船之事時有所聞，人們對大海敬畏源於此。有時風平浪靜海闊天空不見得保平安，愈到岸邊愈要小心，一個浪頭打來「嗚呼哀哉」之事屢見不爽，因而六阿姨全神貫注地往前游，希冀最後一哩路得保平安。

最後的通牒很靈，怕死小兒再好奇生死關頭不敢多問，緊抿雙唇眼望大海，偶爾抬眼望天，海鷗於頂盤旋不去，像是人間美味飄浮於海，多汁多肉捨不得分開。

見狀氣極的小兒忍不住碎嘴嘀咕：「一群廢柴！沒有大黑的神勇護主專欺負弱小，生吞活剝的大食怪，死一死比較快！」

註：張角，自號大賢良師，創太平道。東漢末年瘟疫流行，許多百姓喝下其符水不藥而癒。張角與弟子因民不聊生因之宣揚「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之口號而起義，史稱黃巾之亂。

註：閩語，嬰孩夜驚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