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聽完森羅一長串的獨白，我冷笑：「這算什麼！你不是說同情我父母同情我家人並不表示必須選擇報復？」

森羅聽完笑了，帶著一抹哀傷的微笑掛於嘴角，我則專注地研究他臉上的面具－銀製的鐵灰色面具。

面具很薄，緊密貼服於臉的上半部，像特別訂製的威尼斯面具，一如配戴它的主人一樣神秘、超乎想像、詭異莫名。

面具主人聽完我的話並不生氣，只是無謂的聳聳肩，徐徐開口：「所以我才說由我出手，由我的人把那些混帳帶來審判、定罪、懲罰，最後失去意識落入黯黑世界，再見！一切罪愆我承擔。反正陰陽兩面只隔道薄牆，脆弱得很，一切刑罰由我說了算！況且我早被諸神認定永世不得轉換審判長的身分，雙手早已沾滿血腥，多了一樁公案又如何？」

「你還年輕還有未來，等我的人抓到那些罪犯讓他們定了罪你就回頭，為時未晚。」森羅提出中肯建議我卻搖頭，以堅定口吻回絕：「不！既然來到此地就沒打算回頭，沒親眼看到那些傢伙挫骨揚灰碎屍萬段絕不罷手。況且那些傢伙不會輕易認罪，他們會狡辯，說一切的一切都是捏造。就算罪證確鑿為了活命也會抵賴，說自己神志不清不是蓄意，說被冤枉，說會悔改保證不再犯…林林總總的謊言總有人心軟，或鄉愿或顢頇，或事不關己或冷淡，總有那二愣子搞砸了一切還自喜沾沾，認為『給個機會不為過』。試問誰給那些被害人機會？誰又令死者復生？」

「那些僥倖逃出生天的混帳出去後照樣犯案，一槍一命一刀一個無比兇殘。」

當我看到屍體高掛在樹枝、殘缺不全的屍首布滿機艙、傷重不治的婆婆死不瞑目、拋出艙外驚聲的孩童，我開始意識到放任的後果由百姓承擔，殺人兇手逍遙好不快活，「背負人命不會死，上了法庭只要表現出『悔意』就能苟活，就能『表現良好』有恃無恐，那麼誰還畏懼法典誰還在乎審判？自然見一個殺一個見二個殺一雙，滔天虐民手段兇殘。」

「你真這麼覺得？老實說你不只想解救親人，對吧！你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親手殺了那些人。」森羅注視我，想聽我親口承認我以「解救親人」為由想扮演上帝的角色毀了那些傢伙，徹底斬絕他們的想望－活命的想望。

「對！」我拿起水杯咕嚕嚕地猛灌入喉解解乾渴的喉，奇怪的除了乾渴的感覺外並不覺得餓。

「那會讓你和他們沒有區別，但我覺得你和那些傢伙不一樣。」森羅聳聳肩抓抓下巴，順便喬了一下坐姿。

人坐久總會痠麻，地底區的統治者也一樣。

換了坐姿後森羅覺得好很多，繼續往下說：「我看過不少慘絕人寰的事，也識得一些傢伙，大多為窮苦人。聽好，我了解一無所有的感覺，了解人若受到驅使什麼事情都肯幹什麼醜事都能做。而你，」森羅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的開口：「生來富有。從小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窮苦人無法想像未能擁有。比方講生存這件事，一貧如洗的人們五歲就得自食其力進礦廠做童工，一手拿起重重的鑿子不斷鑿石一面不斷吸食有害煙塵殘害肉身，為的賺取一週不足8貫的工資。有些父母活不下去只好賣兒賣女；有些女人為了養家只得出賣靈肉；男人賣腎賣器官為求飽肚；真的過不去了挺而走險常有之事。」

為了生存犯下的錯超乎想像，必須理解孰令致之的根本。

「這算什麼？同情惡魔？」我擺擺手，厭惡不已的說：「少來這一套！別跟我談那些心理學社會學的狗屁理論。聽好，森羅，我也曾讀過打小孤苦無依的人如何力爭上游擺脫貧困，讀過居住在最糟糕最惡劣環境的赤貧者因為人助自助換來不一樣的生活，你不會看到他們殺人放火。絕大多數的貧苦人善良、勤勞、正直、守法，絕不輕易越雷池一步。」

「你其實不相信人性本善，對吧！」森羅說。

「我相信，相信的徹底。但有些冥頑不靈的敗類根本不配做人，劣根到底。」

「那你一定少了同情心。」

「不對，才不是你說的那樣。」聽完森羅的話我感到惱火，音量隨之大了起來：「我最有同情心，但我同情的對象要值得同情。這些殘渣敗類濫殺無辜，連嬰孩也不放過。他們可以無視律法存在為所欲為，我們就該讓這些傢伙明白逾越紅線該付出何等代價。這和是非對錯有關，和不平等無關，更和狗屁教化理論無關。你想了解想同情想開脫那些匪類，麻煩進趟停屍間了解，麻煩閱讀犯案過程了解，麻煩去他祖宗的親身經歷過了解！」

如果有面鏡子可以反映我現在的容顏，我相信爭執得紅通通的臉定能為灰白石室染上一抹紅嫣，而非單調無趣的灰佔領整座石室空間。

忽然驚覺一切的一切荒唐無比，歷經了大半年不合理的人和事，對面的傢伙又咄咄逼人，語調怪氣不似人語，這兒的景象丁點人味也無好像地獄。

對！就像地獄，只差陰差羅列少點血池肉林。

我只想問自己，坐在這兒的我還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