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如今，只有抽風機的聲音；而今，只有阿布伴隨我度過漫漫長夜。

因身軀的傷勢過重躺床上將養大半年，尋找森羅王的計畫不得不宣告暫停。但這不算什麼！對於孤丁的我來說習以為常。

唐．醉吟先生曾做了一首詩，詩中有這麼二句話形容一個人的悲苦深思，「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李隆基先生於馬嵬驛兵變後思念楊太真女士成疾，於南宮召魂抒發刻骨銘心之真情感之傷感場面讀來令人動容。

醉吟先生的文筆真好！尋人橋段宛如仙境不覺鬼氣森森，也讓人忘了老少配的年齡鴻溝和亂倫情節的不適感，只記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傷感。

傷感歸傷感，我還記得提醒忙進忙出片刻不得閒的大恩人：「阿布先生，屋頂破了好大一個洞！滿天星星高掛在天空，怪不得令人想起長恨歌。對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尋找森羅先生？」

這裡是地上25層樓的頂樓加蓋空房久無人居。

因管理者長期利誘加上半強迫半恐嚇的政令「宣導」式奏效，習於鑽漏洞的居民早早遷移地底避免麻煩，新來的移民有樣學樣閉居高處，因而地表更像鬼城了。

書上記載人間鬼城酆都百年前因租稅苛政和糧食饑荒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成為真正的鬼城，然對比今日地表的荒蕪真正不算什麼！

只能說阿布真聰明！找得到這個鬼地方藏身。

鬼地方下雨淹水刮風遮陽板啪搭啪搭作響常有的事，然對比近處日夜不停旋轉的鍋爐抖動巨響小巫見大巫，我曾建議關掉無用的抽風機和吵死人的鍋爐馬達阿布悍然拒絕，囉囉嗦嗦地回應：「抽風機的開關壞了關不掉；唯一關得掉的鍋爐馬達不能關。關掉鍋爐馬達等於停止燃煮草藥，停止燃煮草藥等於斷絕治療，斷絕治療等於斷絕一線生機，斬絕生機的那一刻到來等見閻王吧你！」

「你不是成日『阿拉』、『真主』地，怎麼這會兒變身成大夫『草藥』、『閻王』念不停？」躺床上百無聊賴的我張口諷刺每日必朝西方禮拜五次的真主使者藉以打發無聊時間。阿布聽完倒也不生氣，於過來換紗布藥水時摸摸我的頭，像哄小孩一樣安撫：「百年前的伊拉克和敘利亞烽火不斷，平民百姓真正苦，躲哪兒都不安全。此地雖破爛比起彼時的人間煉獄好多啦，那些『東西』習於地底生活不敢往高處爬，這是藏身此地唯一的好處。」

「等到你傷勢復原就是反擊時刻。記住，沒有人該對不對的事情忍氣吞聲助長小人氣焰，『以牙還牙』在某些情境下是最好的策略，不保證贏，但你絕對不會輸！找尋更多潛在的合作者，懲罰那些背叛你的人，兼顧合作雙方共同的利益就會贏，徹底脫離囚徒困境。」

「人是自私的，倘使人的自私心態不改變，囚徒困境永遠存在。」聽完一堆洋洋灑灑的博奕理論我狠狠地潑冷水回應阿布大師，仔細觀察其反應。

果然阿布的臉色變了，尖尖的鷹勾鼻不由自主地動了二下，起身繞過床尾站定，狠狠地注視著我，表情極不友善，「快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我忖度著，抬起頭來回瞪。

瘦骨嶙峋的人雙頰往內凹陷，細長脖子撐不起過大頭顱，四肢枯癟隱藏於巨大罩袍底，得以想見罩袍內的肋骨撐起的皮膚多麼細薄，可以「媲美」清明時節的春捲皮兒！

「這人瘦成這樣居然還活著，簡直就是奇蹟！」我讚嘆著，納悶此城無胖子，減重令執行的真徹底。

過了好久好久阿布才斂起不友善的表情，溫言回答：「是的，人的本性從來就只關心自己，做鬼也一樣，所以才要想辦法改變惡的結果。」

「都說你們這兒的人被制約五千年，依我看你們才是最自由的。自由的過了頭各行其是，選擇對己最有利的做哪管他人死或活？」

儒釋道管不好宗教管不了法條治不好還有誰能治？

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