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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01 00:02:24瀏覽938|回應7|推薦108 | |
午後淡黃色的陽光朝向陽台的方向照射,遇見柵欄,無法穿越的那些光線,換了一道道黑色的通行證,肆無忌憚地自落地窗長驅直入,牢籠似地印在我身上。只要時針經過「12」,便來到了他的紀念日的領空,在我的猜測中,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前來按下門鈴的理由,於是我將自己妝扮好,置於沙發上等待著。枯燥是吝嗇的,它將任何樂音都收了起來,只允許秒針在走路時發出聲響,我全然忘了儀態,整個人陷在沙發之中,一動也不動,像一尊蠟像。但我的靈魂已無聊得快生鏽了,蠟像也許不見得會遇上同樣的問題。精神提醒著我,倘若再沒有鈴聲出現,它便要帶我離開這個世界,往夢鄉去。 朦朧之中,一串急促的電鈴使我結束了蠟像般的等待,輕快地出了門,卻是綠衣使者捧著一封掛號信。印章從一個無趣的人手中綽約地劃出一道拋物線,降落在那使者的印泥盒上。我自他手中接過那封掛號信,旋即彎下腰將它扔進信箱裡。他詫異地望著我,眼睛大大的,嘴唇半開。我喜歡這表情,當它出現在男人臉上,通常令之變得可愛。我回了一個微笑,與一句「它打算佯裝成平信一天」。說完,我將門闔起,枯燥現在被留在室內,而我則往繽紛的戶外揚長而去。 如果等不到他的身影,那麼就去追尋他的足跡。我來到他曾經每天經過的重慶北路,在一處非停靠區,有輛X路公車緩緩來到我的身旁停下,電動門對稱地開啟,我下意識地上了車。包裹在白色襯衫中的手臂橫在眼前,袖扣外,那熟悉的握著方向盤的右手,使我立即抬起頭來。希臘式的鼻樑,與一對深遂如湖泊的眼,依序映入眼簾。 我柔順地來到他右後方的位置坐下。車廂內沒有其他的乘客,我像一尊洋娃娃靠著車窗,眼睛直視著前方 - 後照鏡,像好幾年前還穿著制服的時代,每個結束自習的夜晚,凝視著裡面那個模樣俊俏的先生,他額前那微微翹起的瀏海、那充滿英氣的眉宇、那溫柔的眼眸,造物主有著獨一無二的方程式,再也不曾製作出另一個使我安詳的臉孔。 公車不斷地過站不停,似乎要往高速公路駛去,我納悶地留意著窗外,自一些店面玻璃的反映,卻看見「專車」二字在LED顯示板上。不需要再為了會有其他乘客上車而忐忑,我安心地沉浸在臣先生的小聰明中。這種感覺,喚起我離校之前最後一次乘X路公車回家的記憶。七月一日,曾是我最熱愛的暑假序幕,不過在那當下,卻距離大考僅僅兩天,那天下著雷雨,下午,我巧合地讓臣先生載回家去。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但在雷聲隆隆、雨勢大到模糊了景物的狀態下,在隔音效果良好的公車內,有無比的安全感。自那之後,我們有一段時間不再見面,他消失了,不知俊蹤何處。臣先生往往不是費了心力便找得到,然而他卻似乎掌握了一切,永遠確保自己的出現會帶來驚喜,這是他的習性。我們重逢的那天,就如同這個傍晚,在無意間的一個昂首,便看見了他的笑臉。 引擎低沉地吟唱,橘白相間的DAEWOO平穩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頭一次有機會見識公車以超越八十公里的時速奔馳,而那警報器卻不知何故地靜默不語。我靜靜地在擋風玻璃後面,欣賞著夕陽西下,再慢慢看著星辰升起,兩個相反方向的車陣,構成紅白兩色的光廊,成為市區外最壯觀的人造燈飾。也許這景色曾列入臣先生的安排裡面,但從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車停在一小塊特別的草原旁,遮掩了所有路過的車輛,讓迷你的空間頓時成為世外淨土。稱它淨土,實際上也不然,草原上有著一顆顆正在發光的藍色LED燈。春節前夕,我自文化之都返回家園時,也曾留意此處,就是那藍色的燈光散發著魅力。深藍色的世界裡,臣先生伴著我靜靜地注視夜空中的點點繁星,不時有微風拂來,令人感覺愜意。 每一個我們見面的日子,他總會無預警地脫口說出一句神話般的奇想,像一劑賦予勇氣放眼未來的強心針,撫慰現實中的心靈。我觀察著那些星點的亮度,也許當夢想翳入天聽後,星星們會以自己的光芒照亮它、照亮夢想的主人。但,最亮的那一顆已離開了天庭,來到地球,照耀某個人的靈魂。我側過身,撐著頸子,向臣先生看著,「你遮掩了眾星的光芒,讓人無法不聚精會神注意著你。」 等我回首,臣先生卻已不見人影,也許他要我專心注意眾星,但我像被拋入了慌張。我像空中劃過的彗星一樣,開始環繞整個宇宙尋找他的蹤影,途中與許許多多的星球擦身而過,無論他們是一個系統,或是形單影隻,不變的是,沒有屬於我的回音。我在捷運站裡穿梭,引起人們的注意,可能是什麼飾品脫落或是服裝不整,這股思想牽引我到鏡子前,它忠實地呈現出了一名女郎,穿緞面的白色露肩洋裝,額頭上繫著一條鑲著粉色花瓣的緞帶。 晚間九點,人群擁擠,我像一顆失去恆星的行星,失魂落魄。在一條芸芸眾生構成的河川中,一片浮萍似的,漫無目的隨著流水移動。離開捷運站,是人聲鼎沸的夜市,一旦遇上人潮,每每令我精神顯得更加渙散,尤其在恆星遺失的此刻。一位先生喊住了我,將他手中的一只紙袋遞了過來。 蔥油餅=臣先生的鍾愛之物,我拿在手上,腦海中的電燈泡亮了起來,彷彿有了它便可以引出那隻胡亂跑掉的小寵物。走了幾步,有人向我「噢」了一聲,往聲音來源看去,果不其然!是臣先生。這回他頭頂上還多了一對牛角,那輛DAEWOO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駛回總站了。我來到他面前,他似乎期待著我驚喜的眼神,但我刻意忍著,並且問:「你跑去哪兒了?」 我又柔順地被他牽著走了,又輕易地放任笑容浮現在臉上。畢竟他是氣喘如牛地自兒童的歡笑聲中往夜市旁的人河衝來,而我卻是彗星似地來,到底怎麼離開高速公路的也遺忘了。 這間公寓的管理委員自住家走下,見了樓梯間滿地的食物與相對而坐的我們,大吃一驚,他看著臣先生,喊了聲「牛魔王!」接著又朝我看過來,「妳應該是…」我微笑地等著他的答案,他思考了一會兒,說:「被牛魔王俘虜的小妖精。」 那管理委員離去後,樓上又蹦蹦跳跳來了幾個不思睡眠的兒童,他們的目光聚焦在我們買來的食物,顯然是聞香而來的。臣先生拿著竹籤在每個紙袋裡各揀一塊,給了他們每人一串。收了好處,他們的小臉笑得圓滾滾的,「謝謝牛叔叔。」我笑得合不攏嘴,從這句話,可以推知是委員家的孩子。這些迷你客人吃飽之後和臣先生玩起三幕劇,我在一旁靜靜欣賞。臣先生的表演天份偶爾會流露在他平日的舉止中,當他出現在我的書房,看見我在電腦前撰寫劇本,總會過來伏在案邊盯著,過一會兒,再一股腦兒將螢幕上那些內容演給我看。 「啊!什麼時候多出這些孩子?牛魔王的繁殖速度真是驚人。」那委員先生一回來,便這麼驚呼道。不明就裡的小孩子們起鬨著,讓牛叔叔漲紅了臉。又嬉鬧好一陣子,委員先生才又牽又抱的,帶著我們的迷你客人回家去了。臣先生微笑地看看我。 當我們來到寧靜得只剩少許汽車聲的敦化南路時,已過了十二點,接下來將有數個小時,台北市會在寧靜中展現它的璀璨。夜晚的魅力,在於它的靜寂是豪華而靡曼的,像一場富麗堂皇的宴會,但是抽去了發出喧嘩的賓客,只體會著其中的豐奢與別緻。更令人神往的,是它蒙著一層如夢似幻的面紗,像夢寐前的精神狀態,空氣中宛如飄逸著醉人的無形因子。我與臣先生無聲地漫步在敦化南路中央的林蔭小徑,對面建築物的燈光,朝著他照出了一個米開朗基羅式的側面,他靜默著,像個沉思的哲人,只是沒有人能自他浩瀚的思緒之海中捉摸到任何一點想法。 一片綠葉離開了家鄉,飄落在我鑲著花瓣的緞帶上。我將它取下,輕輕捏在手中旋轉。 深夜裡,仁愛路的人行道彷彿無人幽境,柏油路上卻仍有汽車急駛而過,也許沒有四輪機器作為代步工具的人們,活動時間便得減少幾個小時,隨著末班公車與捷運劃上句點。我望著整條似乎都屬於自己的紅磚道,忽然興起了一股放肆的衝動,在我還未來得及思索出任何具有代表性的行為之前,臣先生已經盤腿坐在地面上了,他精神奕奕地看著我。 我遠離了人行道,輕快地越過小巷內的一座微形公園,不知何時,後面響起了腳步聲,跟隨著我蜿蜒的路線。那聲音不是熟悉的,我取出粉盒將它打開,一個陌生人被映在鏡面上。曾幾何時,有熟悉的語調叮嚀著我別在深夜獨自到公園去,而我全然忘卻了,導致了現在的局面。臣先生在什麼地方?他應該正在找我了,我調整方向往大馬路移動,那聲音仍然存在,也許是因為即使在大馬路上也無人可以給我援助。我拔腿奔跑,無預警地撞進臣先生懷裡,他一手摟著我的腰,一面握著我的手,在我耳邊輕柔地連聲說著抱歉,慢慢把我帶回璀璨的仁愛路。 原應該打烊的傢飾店,此刻燈火通明,鵝黃色的世界,安寧了顫動的情緒。臣先生將我安頓在一張柔軟的沙發上,蹲在我面前,安撫地向我說:「我在巷子裡看到妳喜歡的氣球,在這裡等著,我回去摘來給妳。」 時間莫名急躁,三步併兩步地奔走。我按捺不住煎熬,走出傢飾店尋找臣先生。來到人行道上,沒有盡頭的長路,僅剩我一個人,剛才那些豪華燦爛的感受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寂寥,和氣流掠過耳際的磨擦聲。我想走進巷子裡,怕意外重演,只能像個走丟的娃娃,孤伶伶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失去臣先生的陪伴,我的精神又開始渙散,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幾步,眼前的簾幕愈來愈沉,那麼,可能是那顆恆星仍在自己附近,於是我懷著希望折返,坐在一棟大廈的大理石花圃邊,設法忽略孤獨、淡忘等待。但我已找不回一絲與夜景相伴的愜意,手錶上的秒針卻仍舊我行我素地悠然行走,走過了無數個圓。終於,我放棄了,不再有環繞宇宙的毅力,就這樣等待黎明吧! 心底持續著一陣陣的酸楚,精神反而大夢初醒似的逐漸回升,是身體在暗示我剛經歷完一場絢爛的幻夢嗎?那行程,斷斷續續,我與臣先生,分分合合。我想起昔日在爐邊的談話,曾有段尚未與臣先生相逢的時期,他只被認為是位虛幻的伴侶,單有精神,無色無味,看不見、摸不著。莫非如今亦然… 睜開雙眼,一顆形狀可變的透明玻璃珠,此時才自我的臉頰滑下。夢一向是這付模樣,永遠使人在醒覺之際悵然若失,而這個夢獨特些,我提早在尚未回到現實之前便已失落。突然間,我感覺到自己的耳邊有一陣陣輕而規律的鼻息,緩緩轉過頭,那些製造透明玻璃珠的原料瞬間滿溢了我的眼眶。 是親愛的臣先生…他側著臉,沉沉地睡著了。他最可愛的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那麼近地看著才會發覺。那白皙的臉龐上,有著全宇宙的溫柔,只需要藉由視覺感知,便足以使我微醺,進而讓視線徘徊著無法離去。 一切的自律機制都失效了,我緊緊抱住臣先生,他身上那宛如剛接受過陽光洗禮的棉絮的香氣,使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依凡斯 2010.09 (修訂貳稿) 相關作品:〈氣球情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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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