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從這句看來，蔻丹、口紅是與存亡生死等量齊觀、無分軒輊的，然而綜觀古今中外為知己者而死的寥寥可數；而不為悅己者容者亦是寥寥可數，可見得前半句只是打打高空而已，而後半句則是少有例外的鐵律；這句話還有另一種說法：「士為知己死，女為悅己容。」前半句還是兩肋插刀的意思，而後半句似乎是說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有沒有中意的對象。相信多數有些生活經驗的人都對後半句深信不疑、而對前半句則是深疑不信，誰沒有被應該插在朋友雙肋的刀，反倒插在自己背上的教訓？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從小孩階段就可觀察到。三、四歲的小女孩塗點指甲油就高興得不得了；五、六歲就懂得將自己扮成「陌生的女子」而不疲；七、八歲機伶點的，還可成為媽媽的美容指導，小女娃已經進化到仙女、公主了，反觀在這個年齡的男孩還是在東蹦西跳，樂在當猴子，但這也不是說男性對外觀全然都不重視。

      在高中階段，爭取開放髮禁就是重要的學生運動。所有洋洋灑灑的理由，諸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都抬出來了，就是講不出愛美是天性，而違反天性就是變態，有變態的年輕人就會有變態的社會，‧‧如此這般一番。雖然可以說得頭頭是道，但基本上我是不反對髮禁的，因為當時還有更重要的問題得花心思，當然不是聯考而是青春痘，又要調理青春痘又要規劃髮型顯然不是我這個簡單頭腦所能負荷的。在當時對男性的要求較鬆，除了衣著外只要將頭髮理好，即符合人模人樣的標準，洗澡、刷牙可全然不講究，所以就常有西裝革履、油頭粉面，一口黑牙的反差出現。

      擠青春痘通常是在家中，躲在浴室裡自行為之，不過這種事再怎麼躲只要一出那間斗室就眾人皆知，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擠之前只是慘而已，而擠之後則是慘不忍睹；理髮則沒聽過可以自己來的，得到理髮店這樣的公眾場合，讓一個你不是很熟的人不單是摸頭，而且還在脖子以上舞弄刀剪、左拉又扯，剪得好付錢了事、剪不好除了自認倒楣，錢卻也不能因此少付。其實這大可不必，因為我的髮型是從稍長的短髮剪成稍短的短髮，數十年如一日，短髮方便洗刷是原因之一，視理髮為麻煩是原因之二，但是在我看來的麻煩有人卻很當是種享受。

      女人家說出去洗頭，通常不是因為家中沒水，而且出去之時不必蓬頭垢面，但是這種洗頭必然是半天工夫，回來時一定是改頭換面。由於這種事情大多在美容院裡進行，也是男賓止步的區域之一，所以進行的細節種種不好不懂裝懂，但是男士的理髮有些就相當地繁文縟節了。

      有些先生頭髮都剪過、洗過，吹完風就可換人了，偏偏又賴著不走，理髮椅打平，臉上摀上一條蒸氣直冒的毛巾，然後就是我最期待的節目上場，理髮師將剃刀在一塊皮帶上順了順，取下毛巾，刷上刮鬍膏，然後就將他的喉管切開，這所期待的電影畫面卻從未發生，然後又來一陣分筋錯骨的抓龍，鑽、捻、挖、掏地清耳屎、再上蠟吹風，以上情節都是理髮師主演，然後真正的男主角此時方睜眼打量鏡中影，左顧右盼，一隻手還會不自覺地順順一側頭髮，起身接過老闆雙手奉上的香菸並電光石火地將菸給點上，噴出一口菸後掏出皮夾，蓮花指夾出張大鈔，雲淡風輕地：「免找。」右手彈彈在褲管上看不見的灰塵，左手接過西裝外套，挽在手臂上踏出店門，迎向斜陽。我來的時候才剛吃過午飯。

      後來有了「純」理髮的理髮店後就很少再遇見這類人了。

      既然理髮是樁麻煩，花最少的時間、金錢就可算是大事化小。這次回到台灣就發現有這麼一家連鎖理髮店，每人剪髮一律一百元、一律十分鐘、一律購票入場﹝不收小費﹞而且還男女通吃，第一次嘗試居然將平頭理得十分精神，這豈止是夢寐以求，簡直是喜出望外，也正是如此才又體會到禍福無門，上帝是幽默的。

      是日又乘興來到這家，一坐下理髮師就問三分、六分、九分，嗯！這九分嫌老、三分又太生，六分剛好，等搞清楚這裡不是牛排館時，已經手起刀落，髮墜紅塵了。或許察覺我的神色有異，理髮師就以安慰的口吻說道：

      「這六分就是零點六公分、三分就是零點三公分。」是這樣歐。﹝怎麼不早講？﹞

      「你這頭型理這髮型正好，後腦平的就不好看了。」謝謝歐！﹝為什麼沒感覺被安慰到呢？﹞

      「現在我們學的都是剪髮，那種老式的平頭我們是不會剪的。」是嗎？﹝我是恐龍嗎？﹞

      「你沒發現現在都是理容院，很少專剪男生的理髮了？」對歐！﹝我是恐龍。﹞

      「像這種短髮我們就是當阿兵哥頭理的。」是覺得年輕了點。﹝怎麼不早講？﹞

      這位小姐人是蠻誠實的，只是話說得慢、手動得快，片刻功夫就收拾了一顆腦袋，看看成果，這麼說吧！在門口站久點，人家會以為是來化緣的。

      要是理完要走的時候給根棒棒糖，或許我的感覺會好些。

      有些人的男、女朋友可以初一、十五不一樣，但是碰到理髮就堅持一定要三號，其他理髮師閒得在玩簡訊，就三號還有三、五個客人掛著號，縱使這樣還是非等不可，絕不移情，要是頭髮給搞壞了就別想做人了。這道理我現在懂了，只是這家連鎖店每天來的師傅都不同，而且都戴著口罩，每個都是美目倩兮，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我哪去找我的三號？看來只有繼續上「純」「男士」的理髮店了。

      經過此次事件發覺自己也不是自認為的灑脫，用塊水晶肥皂就可以全身上下洗個剔透，對自己的外貌依舊相當在意，亦是屬「悅己容」大軍的一員，既然要悅己，何不？甩頭可以見髮梢是一悅也；既然馬尾都紮了，左耳垂鑽個耳洞，戴上個小銀耳環二悅也；‧‧

‧。

      與其說士為知己死，不如說士也是為悅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