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下雨下的狂急,每一滴打在皮膚上,都有些疼,有點痛。那氣勢,豈止是風雨欲來山滿樓可資形容,只能說,那場雨想要吞噬沖刷整個大地。
也把我帶進一個綺麗又炫幻,甚至超出道德的夢境裡,我被這樣的氛圍給融化,不過一夜,就是我的一生。
丈夫在我十八歲那年過世。更可恨的,是婚後不到一年,婆婆一直認為是我剋死了他的兒子。在我婆婆的眼裡,我雙眉如劍飛之勢,眸中含水,顴股過高,下巴微尖,一看就是一個福份極薄的面相,總說我這樣哀怨,是會為這個家帶來不幸。
以往有丈夫為我撐腰,但不知是真應了面相之說,還是我與丈夫情深緣淺,一年後他因病而逝。而我的婆婆也在那時後鐵了心,將我趕出家門。
那一夜,也是狂風暴雨。天不僅為我流淚,且嚎啕大哭,我以為我會凍死在這樣無情的冷酷中,但我沒有。而且走著走著,便看見一幢茅屋,從此住將下來。
原來那是一個村落,茅屋的主人已不復見,也沒人再把我給掃地出門,村裡的人都很好,知道我的悲慘遭遇,紛紛施捨生活上的必需品,而我也多少會一些女紅,小的時候還學過作詩,所以就幫著村裡的婦人做些刺繡,也寫些詩文,提在白絹扇子上,賣給附庸風雅之士。
兩年過去,也平淡而充實。
但今晚,為什麼我這麼恐懼,又這麼寂寞,這樣排山倒海而來,雨勢仍大,燭火在房內搖搖欲熄。
還是睡了吧,我想。
吹熄蠟燭,就要昏沈在這般黑夜之中,迷迷糊糊,聽見水滴之聲,滴、答、滴、答....
然後有著男人的腳步聲,很重很重,但又企圖不想吵醒我似的,很緩慢,我大驚,想起身,卻連眼睛都睜不開,全身癱軟無力。心想,該不會是中了迷香?難道我今晚真的會出事?
那個男人走向我床前,正在脫去他身上的毛衣,窸窸窣窣的,還有些水滴聲。掀開我的被襟,我想也想不到,他就這樣躺在我身側,我想叫!大叫!
但我已經汗流浹背,卻連一個聲音都發不出,整個身體都濕漉漉的,全是我因為害怕而流的冷汗。
而這個男人,他一絲不掛,感覺非常的高壯,他的氣息有些粗重卻出奇小心,呼吸所生之風,把我耳邊的頭髮一小揪吹起來,好像在搔我耳鬢的癢。
時間沈沒在滂陀中,男人一直沒有對我做什麼,好像就是安靜的看著我,我也慢慢的卸下防備,但冷汗還是不停的在流,整個床都被汗水浸溽,而他好像也察覺如此。
我好冷,真的。當我全身都濕透,一點風吹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就在此時,男人的手伸過來把我攬在懷裡,我無法抵抗,無力抵擋,只能任由他這樣對我,心裡有一種想死的念頭。
但他的胸膛好溫暖!有一點毛茸茸的,刺在我的臉上,卻相當柔軟,男人的臂膀很結實,身體很壯碩,我像是被他保護一般,說也奇怪,我該難過生氣甚至有受辱的感覺,此刻卻一點也沒有,反而冷汗也不流了,全身慢慢的有了力氣。
我沒有推開他,我痛恨著這樣的自己。難道真的是寂寞難耐?我不想承認我是這樣的女人,但我的舉止就真的如此不受控制,我竟擁抱著那個男人,因為在他懷裡,我好像可以忘卻喪夫之痛,婆婆之虐,還有生活之苦,我的世界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而我此時,終於得以睜看眼睛。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五官深邃,皮膚黝黑,他的眼睛骨轆轆的瞧著我看,看著我的雙眼,那雙被我婆婆說過份哀怨的眼眸。定睛良久,他吻了我的額際,我的鼻尖,遲疑了一會兒,他也深深的將他的雙唇覆蓋在我之上,我的心跳就要從口中迸出,身體發燙,然後我開始流眼淚。
他沒有因此停止,反而順著我的身體,吻了下去,每一吋他都仔細而輕柔的用微厚的雙唇撫觸,直到我的腳踝,我的腳趾。
我發抖不止,一直啜泣,但我不是因為痛恨他這樣對我,而是像這樣的男人,他給我的這全部,而我也看著他強壯的胴體,所有的一切都有些背離常道,卻無可自拔。
我以為他會霸道的佔有我,可是沒有。
當他將我全身衣物褪盡,吻遍我,他選擇的是將我好好的抱住,再也不做什麼,只有他的呼吸的律動,他給我保護,又陪伴我在這樣的黑夜大雨裡。
閃電劈了下來,我看見電光下,那掛在我床旁的,是一件用老虎毛皮織成的大衣!我大概知道這個擁著我的男人,他不是,一般人!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要是真的要把我給吃了,又何必如此?甚至也不會玷污我的身子,只是讓我感受到他的溫柔。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個男人突然低聲的在我耳邊背誦蘇東坡的江城子,而我也在轉眼間明白了這一切。
在我十歲的時候,有一隻大老虎被村裡的勇士一箭射死,箭頭突有劇毒,老虎只在須臾之間倒在林間,後來勇士們準備要將老虎抬回村中,有一隻小老虎大概跟山貓差不多大的體型,在大老虎的身後不停的顫抖,眼神露出驚恐,痛恨。
我的父親那時不忍,對著勇士們說: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讓這個小生命多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吧"
我的父親大概想都沒想過,他的寶貝女兒一日在林間恰巧遇到了餓到奄奄一息的小老虎,還以為是山貓呢!看著牠實在可憐可愛,就將牠抱回家裡的後院,偷偷飼養,直到有一天小老虎消失了,我難過的看著平時餵著牠的陶碗,哭了好幾個夜晚。
十年後,他回來了。
在我最寂寞最難過最害怕的此刻,他回來了。
我不想他離開,但等我再次醒來,他已經走了,我想,這或許是一場春夢吧!當我為著昨晚的餘溫嘆息時,看著家裡地上有著雨滴的痕跡,
這不是夢,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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