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滾滾風雲～衡陽(5)

下一個路碑果然是九十三，那就是說：他們離開衡陽九十三里，於是，他們便放心的向前走下去。在茫茫的暗夜裡，離開衡陽一步步的遠了。黑幽幽的夜裡，雨越下越大了，他們像兩隻水淋雞似的，行李也越來越濕、越重。

「燕文！累不累？」光沛十分憐惜的問。

「累了又能怎樣？」她答道。她抬起頭來，雨水順著她的頭髮流下來。水滴經過額頭、眉毛、兩頰，再滴在衣服上，衣服也早已濕透了。

「休息一會吧！」光沛說。他們把行李放下來，並肩坐在鐵軌上。

「真不該在丁隊長家裡喝酒……」光沛無限歉悔的說。

「不要說了！」燕文連忙阻止他：「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

「假若老天可憐，得以生還，我們的愛情就更加寶貴了。」光沛想換個話題。

「話可不能這麼說，」她急急辯駁道：「我倒覺得這是因為我們的關係不正常，情感不穩固，惹得人譏天怒，才有這一場災禍呢！」

「妳甚麼時候，又學會一套因果報應的理論了？」

「因果報應，是自認為知識份子的人看作迷信的。其實『因果律』，不又是科學的自然律之一嗎？這些先不去管它，你也不必笑我。」停了半晌，燕文又接著說：「我知道的很清楚，我們現在是患難與共，正如古人所說的：涸轍之魚，相濡以沫。人類的互助，原是社會性的，人類的行為，要合乎社會規範。社會規範，才是人情之常。

「男女婚姻的結合，更是在社會上成為制度，有其根深蒂固的基礎。而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呢！按照傳統的看法是很不平等的。在男人，你，可算是：風流才子，人間佳話。而我，女人，是破壞人家庭的第三者，是不自愛的賤人。唉！現在，在戰亂中，我們不得不互助，你不必作如意夢，我不願做個不自愛的賤人。有幸能脫險而存活，我還是要離開你而贖我之罪。」

「妳不該如此自責，矯枉過正也是不好的。」光沛說。

「我一點也沒有矯枉過正。」燕文說：「個人是如此，一個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再拿眼前的事來說吧！固然是蘇俄的野心，支持共黨，實行侵略。但是，我國若是沒有肯出賣祖國的漢奸，蘇俄的野心又何以得逞。物必先腐，而後蟲生，是一點不錯的，凡事不自責自檢，絕不會自立自強。而我深深相信，路走錯了，一定要轉回去。

「當然，也有一不做二不休的英雄，但我不是。轉回去，不要時間嗎？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是說：錯誤，是要付代價的。我不知你的感覺如何？我自己意識到，我是錯了。我們在一起拖得越久，將來要付的代價越多。」她說著，眼淚流了下來。光沛默默然，無話可說。

雨，終於停了。他們又復前行。經過休息，反而覺得十分疲累了。江燕文的兩條腿如機械似的，非常沉重的向前移動著。走了一會兒，她的眼睛冒著金星，她實在支持不住了。

「那裡有火！」光沛興奮的說，聲音裡有點發抖。就在右邊路旁，約百多步的前方，有火光照耀。他們手拉著手，沿著泥濘的小路前行。燕文只覺得眼前晃動著一圈一圈的火花。他有著喝了八九分醉的樣子，頭重腳輕的，腿一軟，就倒在路旁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當燕文醒來時，看見海光沛的頭枕著背包，睡在一堆火的旁邊。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半乾了。 這是一間三面牆的茅草屋，屋裡乾草上橫七豎八的睡著好幾個人。柴堆上的火已快熄了。她起來又加了些柴。伸了一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覺得精神好多了。只是餓得飢腸轆轆起來。

「呀！怎麼我也也睡著了？」海光沛一驚而起，揉眼睛，打哈欠，那樣子怪可笑的。這時，天已經亮了，那些人都陸續醒過來。其中有兩個人是軍官總隊的隊員，他們和光沛早已認識。一位姓侯，一位姓周。雖然，從前在一個單位相識並不是頂熟，現在患難相遇，卻也滿覺親熱。

光沛拜托他們照顧行李，便與燕文出去找吃的東西去。絲絲的小雨又下起來了，他們冒著雨，進入村內。湖南鄉下的房子又寬又大。但是，大多房子前面都用青石砌一半牆圍作院子。這時，村內已是十室九空，百姓都走光了。烏雲細雨，真像個鬼世界。

在村裡的一所大房子裡，燕文發現一個老頭在煮飯。那老頭，穿著黑色的短衫、長褲，手裡拿著一根棍棒。滿臉黑粗的皺紋，兩眼凹陷在眼坑裡。在那黑洞洞的房子裡，比夜半歌聲影片裡，毀容以後的宋丹萍還可怕，燕文壯了壯膽子，鼓足勇氣，走進屋子，向他說：

「老伯伯！請把飯給我一點好嗎？」

「呵！呵！呵！」那老頭突然站了起來，直著嗓子叫：「你是甚麼人！？」同時，他掄起手中的棍子，努力的伸伸頭，眨著全白的眼珠子，樣子更加可怕了，活像地獄裡走脫的惡魔。

「你的飯，給我一點好嗎？」她壯起膽子，差不多是哀求了。

「吭！飯！飯！飯！」那老頭把棍棒夾在腋下，兩手抱著飯鍋。他竟然不怕熱鍋燙。

「我給你錢！我給你錢！賣給我一碗吧！」她猶存希望的說。

「錢！錢！錢！」那老人瘋狂的大笑，伸出手來。

「來！我給你錢！」這時，光沛出來了，站在門口說。

老人果然丟下飯鍋，走到門口來了。光沛給他兩個廣東毫子（銅幣）。（當時，五個毫子，兌換一個袁大頭。）江燕文走到灶前，掀開鍋蓋，才盛了半碗紅米飯。不料，老人忽然舉起棍子，撲打過來，一面還大吵大嚷著：「誰？誰敢拿我的飯！」

他，聲音沙啞，完全失去了理智。總算燕文躲的快，才沒被打中。她奪門跑了出去。老人也不管飯鍋的熱燙，把它緊緊的抱在懷裡。嘴裡還咒罵著骯髒不堪入耳的話。江燕文呆呆的站在絲絲的細雨裡，端著半杯紅米飯，大顆的淚珠兒，晶瑩瑩，沿著面頰，撲簌簌的直落。

「來啊！來吃飯！」剛才相認的兩位之一，黑胖子老周，從烤火的茅屋，伸出頭來喊。光沛，燕文回到屋子裡，看見七八個人，正圍著半籮筐飯在吃。這是駐軍吃剩下，送給他們的。

「吃吧！」高個子老侯，給燕文盛了一碗飯來。

「我吃不下！」她說。

「吃不下，也要勉強吃點，等一會兒，還要走很長的路呢！」光沛勸她。

吃過飯，檢視東西。昨晚在洪橋，匆匆忙忙，丟了一件咖啡色毛線外套、和一枝金星牌自來水筆。光沛、燕文，與老侯、老周二人自然的結成一隊。中午，到了白帝寺，他們在這裡休息吃飯。飯後，再走路。但是，因為他們太疲乏了，心裡火急，腳步卻走不快。

未完待續

◎作者日記：

2008/11/16 士林官邸，春展蘭花秋展菊，今天天氣晴朗，溫度適中，一時興起，去看菊花，菊海、人海，不虛此行，所攝菊花與大家分享。（但是，上傳失敗，等上傳成功 您再看全部，現在先看三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