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滾滾風雲～衡陽(3)

黃茶嶺，是衡陽市郊區的一個小鎮。這幾天，突然增加了許多軍隊，小鎮上的菜市已是供不應求，中秋節那天，菜市上的魚肉、蔬菜，早被搶購一空。午飯後，江燕文感覺很是無聊，便整理行李、書籍，和那些賣剩的貨物。剛包紮停當，海光沛忽然來了。他手裡還拿著一大塊豬肉，一條鯽魚。

「讓我們來慶祝中秋節！」光沛興高彩烈的說。

「吃生魚，生肉嗎？」燕文皺著眉頭。

「借老百姓的鍋子用嘛！」

「我不去借，我也不會燒魚、燒肉。」

正當此時，丁平隊長來請燕文去吃晚飯。

「請妳去我家過中秋節，雖然沒有甚麼好吃的，但有一個人，可能是妳的好朋友。光沛兄也一起來。」丁隊長說。

「是誰？」燕文急急的問。

「我太太！」丁平笑笑。

「你太太？姓甚麼？叫甚麼？」燕文更加急了：「怎麼沒聽說你有太太？」

「她剛從桂林來，你們下午早點來，就一切分曉了。」

「先告訴我，她是誰嗎？」

「我奉命守秘密，絕不先告訴妳。下午還是早來吧！」說罷，丁隊長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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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時左右，海光沛與江燕文到了丁隊長的家裡。丁太太出來迎接。燕文一看，大吃一驚，一時間，話都說不上來，手中的魚和肉掉到地上去了。原來，丁隊長的太太不是別人，正是分別不到半年的李京梅。

「怎麼會是妳？」燕文極力鎮靜，片刻之後，她趨上前，一把抓住了京梅的手，眼眶已經濕潤潤的了。

「說來話可長了……」

京梅拉著燕文，走進另一間屋子。李京梅是四川人，這是我們老早就知道的事了。當她讀中學時，正是對日抗戰時期。丁平，那時隨著父親到四川。當他大學還差一年就畢業時，抗戰忽然勝利了。那年，京梅高二剛讀完，正升上高中三年級。在雙方家長的催促下，他們匆匆的結了婚。不甘願中途輟學，丁平隨著學校，復員到北平。京梅留在四川，預備在高中畢業之後，也到北平讀大學。誰知，時局與家庭瑣事一再耽擱，他們只能書信寄相思，卻無法團圓。京梅於民國三十七年到南京，參加了學生的訓練營。

後來學生訓練營，被收編為青年服務隊、駐南京莫愁湖、駐蕪湖陶塘、駐宜興、駐杭州觀音橋……都是和燕文在一起的，而且成了最好的朋友。當江燕文和海光沛遊杭州玉泉寺歸來，觀音橋的宿舍已人去樓空，不得已擠浙贛線的火車，追尋第X軍時，也正是青年服務隊移駐上海時。

李京梅隨著青年服務隊移駐上海，即請了長假去長沙找丁平去了。那時，丁平正在長沙，任X X長官公署藝宣隊的隊長。長官公署藝宣隊移駐衡陽時，丁平一直在衡陽。而李京梅卻在桂林，擔任新隊員的訓練工作。

「沒有好酒好菜，請不要客氣。明年中秋，我們回到南京再好好的痛飲吧！」丁隊長舉起了酒杯。大家也不拘謹，便開懷暢飲起來。尤其江燕文，本來積悒，煩悶的太久了。此時更是愁苦難言宣，且以酒澆愁腸。這一餐，從下午六點開始，一直吃到夜晚十時半，猶未盡性……海光沛回到軍官總隊時，不料，部隊已經開拔走了。他急急又趕回到長官公署政工處。更沒想到丁隊長，京梅，燕文也正急得團團轉。

原來，情勢急轉直下，公署其他人員早已走了。陳處長留下一張條子，說是：如當晚不回，丁隊長等，應自行設法，立刻趕去桂林。丁平隊長、李京梅、江燕文、海光沛急急忙忙的收拾行李。這時已找不到車子，說不得，只有自己挑著走了。他們一起向衡陽火車站走去。雖然是陰曆的八月十五中秋夜，但是，因為天空中是陰雲密佈，原野裡一片陰沉沉的。涼風蕭蕭，秋蟲悲鳴，滄涼慘淡，悽絕人寰。

「挑得動嗎？」江燕文無限悲苦，挨近海光沛問。

「挑得動！挑得動！」光沛連忙回答，但那聲音裡夾雜著吁吁氣喘，顯然他是很累了。走一程、休息一陣，終於到了衡陽火車站。這是湘桂黔鐵路的起點。這時候，正像幾個月前的杭州車站一樣。想乘火車的人太多，不要說車內車頂，連車旁都拴了繩子，綁著木條，掛滿了人。天色漸漸的亮了，他們四個人，無論如何也上不了火車。儘管人心內憂急如焚。但是，紛亂、吵嚷、啼泣……從早到午，從午到晚，他們還是無法擠上火車。

忽然，有一列藍色的特快車開來，停在旁邊的鐵軌上。雖然沒有希望開行，人們還是擠了上去，而且上滿了人。光沛等一天沒有吃東西，憂急得十分疲累，便也擠上了那列車。

「破舊的貨車都開走了，這列漂亮的快車，怎麼反而扔在這兒呢？」江燕文皺著眉頭說。

「我看這車，一定是等一位重要的人物的，說不定忽然開了，我們可就沾光了。」李京梅幽默的說。

「做夢！」丁平說，燕文、光沛都笑了。正當這時，忽然，轟隆！轟隆！………震天價的巨響，連地都震動了。車站的電燈，隨即熄滅，整個衡陽，就立刻陷於黑暗之中了。車上車下，孩子的啼哭聲，女人的尖叫聲……一時之間，號哭聲、驚訝聲、喧嘩聲、和著秋風、秋蟲聲鬧成一片。

「完了！完了！」燕文失望極了，她木然的跌坐在彈簧座位上，京梅的旁邊。原來，李京梅也驚呆了。

「怎麼辦呢？」海光沛也不知所措了。

「等我去打聽一下，」丁平說：「你們在這裡不要走開，等我回來再作打算。」

不到十分鐘，丁平回來了。他打聽的是這樣：剛才聽到的那聲巨響，是爆破電力廠的聲音。衡陽是放棄了，物資卻不能留給敵人。所以，電力廠爆破後，衡陽市有好幾處起了火。一夕之間，烈燄騰空。

「趁共軍未來，快走吧！」丁平說。他們把東西又丟了一些，打起背包，分開背著，開始隨著人群步行了。一夜一天未吃東西，未曾睡覺，他們都十分疲倦了。走約十里路，就再也走不動。路旁有一所飯棚，主人已不知去向。棚裡舖著乾草，許多人都在那兒睡著了。光沛等便解開行李睡了。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當他們醒來時，仍是夜幕沉沉。收拾好行李，再往前走，走不多時，忽然聽見有火車的鳴聲。他們很興奮，緊緊的趕一段路，果然到了一個小站。

有兩列火車，停在這裡。丁平隊長把繩子拴在火車旁的鐵柱子上，將行李也拴好。人坐上去像玩鞦韆似的，懸在車旁。光沛與燕文也擠進了火車廂裡。天，漸漸的亮了，火車走走停停，一停下來，就是幾個鐘頭。一整天，還沒走上十里路。車廂裡，人擠著人，車旁掛著人，火車底下，有人綁了木板，坐上去。一列火車，真好像一條糖棒，爬滿了蒼蠅似的。火熱的太陽，偏又無情的曬著，真是人間地獄。黃昏時，火車忽然開行得很快，人們高興歡呼起來。

行約二十多里路，火車頭的煤用完了。於是，車上的男人們都下車到附近的村莊找些木頭、門板等來做燃料。火車開進洪橋車站，才知道大橋已經被爆破了。有人說火車司機，受了共黨的收買故意耽誤的。

「打死他！打死他！」男女老幼都怒吼了。可憐，火車司機百口莫辯，被拉到斷橋旁邊，一顆子彈，結束了他的生命。

未完待續

◎作者日記：

2008/11/1「滾滾風雲」的主角雖不是我，但那時我也在戰場，滾滾風雲的主角江燕文還有薪餉可拿，流亡學生可沒有。流亡學生生活無著形同乞丐……今天，今天……抗議這個，抗議那個，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