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滾滾風雲～衡陽(1)

江燕文之所以堅決不隨第X軍去，固然是她不願再與海光沛在一起，同時，也因正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政府在衡陽招考知識青年赴台灣。她偷偷的去報了名，考過了，只等待著及格的通知。她想，她一定會被錄取的。但是，現在海光沛也留了下來，她反而沒了主意。更因為海光沛一步也不離開她，她感到無限的煩惱。不得已，就索性將事情告訴了他。海光沛也急忙去報名，但因年齡已超過規定，又是現役軍官，連考試的資格也沒有。

共產黨的軍隊攻佔了大半個中國，自由地區越來越小了。難民都隨著政府南遷。失散的官兵，流亡學生、難民等，又都聚集到了衡陽。流亡學生、難民等做苦工、做小販、做任何能找到的工作，來維持生活。有一點小本錢的，便做起生意來。衡陽市的中山路，變成了臨時市場。百貨攤上有從廣州販來的香皂、牙刷、牙膏、手巾、汗衫、舊衣攤、百貨攤……完全代替了店舖。麵食、小吃、水果生意，也完全由難民和學生包辦了。

「我們這樣坐吃山空，怎麼辦呢？」海光沛憂急的說。第X軍臨出發時，每人發了五個袁大頭。

「坐吃山空，當然不是辦法。」她漫不經心的說：「我們也做小生意去吧！」其實，她是隨口說說罷了。她盼望的還是招考知識青年赴台處的通知。

「對！」光沛認真了，一跳起來：「妳不是會包餃子嗎！我看中山路上包子、饅頭、麵條、稀飯……樣樣都有了，就是沒有餃子。我們來做吧！生意一定會好。」

「不行！我不會調餡子。」燕文急了。

「我來調餡，妳負責包和煮好了。」

「我擀皮子太慢了，不行。」

「沒關係，做幾天手熟了就快了。」

海光沛真是個實行家，甚麼事說做就做。不一會兒，他借來鍋子、爐子、麵板、擀麵杖等應用的東西。她又去買了麵粉、青菜、豬肉、木柴等。一切預備齊全，只等明天開市大吉。次日，把攤子擺出去，立刻便圍了一大群人。但是，江燕文和起麵團來，才知道自己的手是那麼的笨拙。其實，她在家裡根本就很少下廚房。假期，或者過年過節時，母親做頓餃子，她不過跟著包幾個就是了。

現在要她自己動手，真是天曉得。她和麵的狼狽相，已經引起圍觀者的笑聲了。光沛只有在旁安慰她，說是：南方人未見過做餃子才笑的，並不是嘲笑她。好不容易把餃子包好了，爐子又生不起火來。引火的報紙都燒完了，一盒火柴也去了大半。只弄得她滿身灰塵，淚流滾滾。她又急、又羞、又氣，丟下撥火棍，逕自跑回住處去了。

海光沛把攤子收拾回來，燒開了水，把餃子煮熟了。送一碗給房東，房東老闆還直讚美餃子的味道鮮美好吃呢。他自己嘗了一個，又喊燕文起來吃。燕文那裡肯起床。直到晚上肚子實在太餓了，才起來吃了幾個涼餃子。錢用完了，他們還是一籌莫展。

海光沛甚麼都沒有，卻有著無限的熱情和激情。他用溫柔的雙手，輕輕撫慰、緊緊擁抱著青春豐滿的江燕文。江燕文呢，有時像頭雌王蜂，螫得他滿頭包。有時候，她也柔情似水，柔順如貓，過著今夜狂放縱情貪歡不管明天的片刻歡愉享受，她承受著他的熱烈撫慰、強力侵佔，她竟似有著新鮮奇妙的感覺……

「我是怎麼了？我與那些蕩婦淫娃有甚麼分別！」在暗夜裡，窗外透入的微光的照射下，她看著熟睡的海光沛。是他征服了我，還是我征服了他？她想。乾柴烈火，纏綿悱惻……他們竟然到了忘我的境界，這很像羅馬帝國將亡的前夕。但是，這只是在暗夜裡。

正當這時，知識青年赴台辦事處來了通知，燕文被錄取了，馬上去報到，候機赴台灣。但是，海光沛卻百般阻橈。最後，更哀求道：

「燕文！在這山窮水盡的時候，妳真忍心捨我而去嗎？那我對這個世界還有甚麼留戀？妳能不能緩一期再走！有妳的支持，我才有勇氣活下去，等我找到工作再走吧！」說著他竟聲淚俱下，就差沒下跪乞憐了。

婦人之仁，江燕文到底是個女孩子，這種情形下離開，真也有些不忍。於是，她去辦事處商量，要了一張准予延緩的證明，仍留在衡陽與光沛愁對終日。目前最重要的問題，便是怎樣解決「一日兩餐」了。

光沛出去找尋工作去了，對面房間裡，房東的小兒子，一遍遍的吹著口琴：「迷來都，迷來都，都拉都！」

討厭！甚麼「我家在，天之涯，地之角！」討厭！討厭！燕文堵起了耳朵。但是，口琴聲仍是清清楚楚的聽進耳朵裡。忽然，她一個翻身。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旅行袋。把袋裡的東西一起倒出來。這時，海光沛幽幽的渡了進來。

「幹甚麼？把東西都倒出來做甚麼？」他問。

「諾！你看。」她拿著一隻蝴蝶牌的口琴，連盒子都還是很新的樣子。這還是去年，燕華姐計畫介紹給燕文的男朋友徐志成送的。

「黃連樹下吹口琴，苦中作樂麼！？」光沛苦笑笑說。

「作甚麼樂！拿去賣了！」說著，她又指著一堆衣物：「把這些也賣了。」

「賣了？穿甚麼？」光沛疑惑的問。

「窮則變，變則通。」她微微一笑，正像每至絕望時，她反而會冷冷一笑：

「這不夠一個『故衣攤子』嗎？擺出去，不想賣的東西，就把價錢提的高高的好了，若是還有人偏愛、要買，那也就賣給他。要穿要用時再買好了。攤子要多擺些東西，才像個樣子呀！餃子生意做不成，故衣攤子總可以吧！」

就這樣，他們加入了衡陽市、中山路上的舊貨攤。第一天結賬時，賣掉了燕文的三件祺袍，和那把蝴蝶牌口琴。第二天，舊貨攤上便加添了肥皂。以後，漸次增加了牙刷、牙膏、襪子、梳子、尼龍腰帶等百貨。每天賺的錢，居然可以維持兩人的生活。

守在百貨攤前的江燕文，黑瘦憔悴，扎著兩條小辮子。憂急愁苦折磨著她，思想、動作都變得非常遲頓。她常常把賬算錯，不是多給了東西，便是少要了錢。有時，竟至連貨物的價錢也忘了。光沛看著燕文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很是難過。沒別法安慰她，便盡量的耐著心，拿出全部的溫柔體貼來，甜言蜜語，輕憐撫愛，江燕文有時也消極的承受著他的各種調情技巧。

但是，這那裡是她所要的呢！她更加煩悒了，有一種掉在泥坑裡，越陷越深的感覺。有時，她的心境也有著短暫的平靜，晚上收攤回來，便與光沛促膝談天。往往，正當談得高興時，忽然，她會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便立刻冷起面孔，大發脾氣，弄得光沛莫名其妙。衡陽市又陷入於四月底的杭州同樣的情況中。軍隊，難民越來越多，街上越來越混亂。但是，中山路上的小生意，卻越來越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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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街上忽然來了些身掛「青年服務隊」符號人員。江燕文驚慌極了，她心跳加快，手足冰冷。她第一個意念就是躲起來。但是，偏偏海光沛去進貨未回。她咬著嘴唇，低著頭。正當她驚懼著，生怕遇見老同學時，偏偏一個老同學看見了她。真是狹路相逢，那竟是劉義。劉義匆匆走過來，熱烈的和她打招呼，親人似的握著她的手，她竟也是那麼激動。

「陳曼呢？」片刻之後，她反而很鎮靜了。

「淪陷在上海了。」劉義眼圈兒都紅了。她心裡想著四月底，在火車上遇見劉凌波的事，也想起了他們的三角戀愛。但是，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來。

未完待續

◎作者日記：

2008/10/24 謝謝給我回應的朋友，你們給我莫大的鼓勵。也請記得這是小說，當初寫時為了想討好讀者，加了些顏色，那不是我的經驗，現在看來覺得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