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滾滾風雲～杭州(8)

中華民國三十八年，四月下旬，共產黨軍隊渡江，國民黨軍隊轉進。滬杭一帶，忽然秩序大亂。浙贛鐵路的杭州車站上，堆滿了軍用品和各種貨物。要乘火車的人太多了：有雜亂的軍人，流亡的大、中學生，難民……他們從大江南北各地，集中在這裡。火車開出有限，而且要運軍用品和戰鬥兵。所以這些人往往在月台上好幾夜，上不了火車。停在軌道上，不一定開的火車，也滿滿的擠上了男女老幼，如同貨物似的堆在火車頂上。

海光沛與江燕文進到車站來一看，搭火車竟是這麼困難，心裡真是說不出的焦急和不安。到站長室去問，站長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有車開行。他們從早上到中午過了還沒有吃甚麼，這時竟覺得餓了。便又帶著行李，走出站來。出了車站是一片圓形的大廣場，廣場裡人山人海，如同趕廟會似的，成了臨時的市場，做著各種買賣。估衣攤，雖然已絕無人問津了，但是他們還是直著嗓子叫喊。

小食攤上的食品雖比平時貴了幾倍，而生意還是很好，真是民以食為天！兌換銀圓的生意，成了公開的買賣。那時，發行半年多的金圓券，幾乎已成了廢紙。銀圓，以袁大頭最值錢；一個鐘頭之內，有著驚人的波動。店舖全都關門大吉了。只有車站對面，專做候車人生意的通宵茶室，還開著大門，顧客全是軍人。海光沛與江燕文走進茶室，看看已無空位。正要出去時，忽然有一個人向他們打招呼，一看，原來是失蹤已久的朱榮華。

「榮華，好久不見了！」光沛，燕文幾乎同聲問：「你哪裡去了？蘇蘇呢？」

「我來杭州正是找她的，今早在觀音橋問了半天，卻一點消息也沒有，一個熟人也不見！」朱榮華說。

「真不巧！你早一天到就好了，昨天她們還在觀音橋，下午才去上海的！」燕文說：

「榮華！你真是不應該；離隊時，怎麼連蘇蘇也不告訴一聲，你走了之後，她害了一場大病，直到現在都還瘦瘦黃黃的，也沒有從前活潑了。」

「唉！」朱榮華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他身上雖然還穿著軍服，卻沒有符號，沒有標記。燕文不免問道：

「你現在做甚麼了，哪個單位？」

「我回到學校，繼續讀書去了！」朱榮華簡單的回答。

「那個學校？」燕文急急的問，這正是她想要的。

「滬江大學啊！不過，現在學校準備流亡了！」

「流亡到哪兒去呢？」

「如果連滬杭都完蛋的話，還能流亡到哪兒去，我聽天由命了！」朱榮華無可奈何的說。

江燕文覺得想回學校讀書，暫時是不可能的事，便不再問甚麼了。吃了點東西，又到站上去打聽，說是下午四點左右可能有一列火車從上海開來到江西去。不作美的老天，偏又下起絲絲不絕的小雨來，點點滴滴，如同離人淚似的。

「討厭的雨！瞎了眼的老天爺呀！哭甚麼嘛！」許多人都這樣咒罵著。中國人平常好運時不知感謝老天，災難來了卻很會罵老天呢！

「妳換上雨鞋吧！光沛向燕文說：「啊！這雙球鞋是新買的吧？」

「雨鞋也是新買的，金圓券四十五萬。要是在去年剛發行時，四十五萬元你說該是多麼大一筆財產阿。可是買這雙鞋時，四十五萬金圓券只折合一個半袁大頭。現在一個袁大頭，可以兌換八十多萬元了。錢，已經不算錢了！」燕文感傷的說。「這雙球王鞋，走路倒是滿好的！」海光沛說。

「這雙球王鞋，是金圓券二十二萬元買的，下午就漲到五十萬了；我最喜歡穿這雙鞋，走路，爬山，又方便，又輕快！」燕文說。不幸得很，江燕文的這句話，竟成了讖語。以後半年間，爬山越嶺，危險困窘，竟憑著一雙腳，走了將近千里的路程。

下午四點鐘左右，果然從上海開來一列車。立刻便上滿了人。人，上得太多了，坐也坐不下，站也站不穩，這裡吵罵，那裡打架。人們急燥，不耐煩，人，變得像窮兇極惡的野狗。教育，風度，禮貌，在這時全都不見了。火車上的人像貨物一樣的堆著，人心儘管像一鍋煮沸了的湯，而火車偏不開行。一分鐘，一秒鐘的挨下去。

好不容易火車頭「嗚！」的一聲長鳴，人們的心弦，隨之輕鬆了。歡呼聲，口哨聲，響作一片。火車開行了。不料，火車開出了站又折回來，換了一條鐵軌，車頭丟下這列車，無情的，一溜煙，竟自去了。人們失望極了，於是，又開始咒罵，喧嚷………

「倒霉，看來這列車是不走了！」

「怎麼辦！怎麼辦！」

「下去，再上那列車！」

「那列車也不一定開！」

人們失望的吵嚷著，對問著，車上一陣混亂。有的人下去擠到停在軌道上的另一列火車上去了。有的人還株守在這車上，希望這列車，萬一能開行。

「我們也下去吧！」光沛說：「看來，這列車是不會開了！」

「不！你要下去，你就下去吧！」燕文像是睹氣似的說。

「天陰陰的，怕要下雨呢！」光沛說。

她只厭煩的望一眼插在行李上的雨傘，她緊閉著嘴唇，甚麼話也懶得說。窒悶、焦灼，過一刻如同過一年。但是，也終於又是暮鴉歸巢，黃昏來臨了。車站上黯淡的電燈光，照著每一個欲行卻行不得的人，每個人的臉上，越發顯得淒涼悲苦。

這時，又下起雨來。光沛，燕文撐起那把紙製的雨傘。雨滴打在傘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雨，不久就停了，星，月在雲中忽隱忽現。他們就泥塑木雕似的坐在那兒，一夜未曾合過眼。

未完待續

◎作者日記：2008/10/09週四~

夢繞一生豈是夢？輾轉傷痕有幾重。史詩道盡盈眶淚，到來厭做難離人。

C公！謝謝您的詩！

 XX老師：收到你寄來領獎的照片和消息了。真為你高興。雖然兩位得獎人所寫的傳記，都不離國共戰爭帶來的悲劇、悽苦，你們的筆，卻為歷史和個人留下足跡和見證，給後世的子孫可以了解。如果方便，可否也給我寄另一位黃孟侯先生的得獎作品？我雖然沒有經歷你們的流亡、逃難，畢竟也比較接近你的世代，民國38年我讀初一，在北一女就有許多外省同學和老師，千奇百怪的口音，讓我們一下子浸淫在全中國的鄉音之中。

我來美國有一個月了。一切都好。我還得到Lucas縣關懷醫療的照顧，作血液、尿液檢驗，還會幫我做超音波，免費。真感謝主。女兒一家也漸入佳境，有神的同在，每天都是恩典。天已過了中秋，樹葉紅黃點綴，風起，片片落葉飛舞了。四季分明的美國中部，變化更為明顯。看你照片上容光煥發，想必身體很好。都八十高壽了，還能動筆，夢繞成長路，有誰能及呢？真佩服你。謝謝你寫信來，我期待收到你的大作。 

映美2008/10/9（張師母~她是我的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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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張弘道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