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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世之歌(三)(未完稿)
2009/05/21 22:40:41瀏覽994|回應6|推薦51

太初有洞

園丁在虛無之中

再挖出一個洞,再挖

那些挖在黑暗中的洞

比虛無更空,更深,更黑 

更沈默。

更容易遺忘

忘記了園丁在黑暗中打洞

宇宙還沒發光之前

身上就打滿了哀傷的口袋

口袋裡彷彿有光

有花香,有果香

園丁聞到了

就用果實把洞包了起來。 

直到世界已經是一件舞動的彩衣

把果實紛紛抖落了

女人撿起來咬了一口

也給男人咬了一口

他們不知道在洞上又咬出一個洞

於是我就只能哀傷地吃著洞了

我喝下滿滿的光也會流失。 

人們說看到我身上開花

其實花正在吃我身上哀傷的口袋

我身上的洞吃掉了滿滿的花

沒人看到。 

(翔任很感謝這幾天朋友們的關心。尤其是黑月與13關於Paul Celan的往返討論,還有sophia灌注的光,讓我很激動。再次謝謝妳們。至於黑月翻譯Celan的詩,以及妳們討論的重要細節,我讀了之後有些想法,應該會在下一篇文章來談談。而昨天讀到13<河流三部曲>,除了讓我對詩之思有更多開竅,還留下了巨大的震盪。正巧我也正自覺地摸索我的<創世之歌>之系列,當然整個語言還遠遠不如。我讀Celan13,讓我反思語言與沈默的關係。我個人偏愛那些開展出神話維度的詩歌,而說來弔詭,神話一詞的希臘文mythos,亦即「故事」、「情節」的意思,但其字源更原始的含意卻跟「沈默」、「嘴巴閉攏」有關,拉丁文的mutus或是英文中的mute,都有同樣字根。這裡有個悖論。面對神秘之事本來就應保持沈默,但故事又是不得不說,甚至是大肆抒嘆。我們都知道咒語、秘訣的性質,正就是他們在一般情況下是隱密不可宣漏的。世界上很多故事告訴我們相似的事情:術法和修練,往往要求保持禁語、禁聲。柏拉圖也說過,那些靈魂訓練的新手就是a-muetoi,前綴a代表否定,亦即就是「沒有閉合的人」、「守不住秘密的人」。相反地,得著奧義的具格者就叫做muetoi。我想,像Celan這種典型黑鐵時代的詩人,就是擺盪在神話的說不出口與非說不可之間吧?語言與柵欄的辯證遂是他不斷扣問的詩學主題。暫先聊到此。)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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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diotima&aid=297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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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好意思...
2009/05/26 01:04
孤陋寡聞的我 在此之前並沒有讀過任何林則良先生的詩 
近日我持續翻讀策蘭詩選,發現到了後期策蘭的語言表達風格及方式和早期有很大不同 (後期句子斷裂得相當厲害,詞和詞、句和句之間的斷裂隙縫更為加大)。但是有一件事情始終沒有改變,那就是他獨特的、看待世界現象的方式。若要說策蘭和其他大多數詩人的最大不同也就在此。策蘭不描述現象。他不向世人敘述這世界的病情。他是近乎拿著手術刀在寫詩,他用那把手術刀直接劃開那些現象(病狀)的表面,進入現象(病狀)和現象(病狀)背後那個根本的秘密之境。他寫的是那個萬法(諸境)歸宗之處、那些被割開的現象與現象之內裡共同存在的種種根本質性。這也是讓我讀他的每一首詩,不論長短、不論時期遠近,都同樣感到顫慄的原因。這把手術刀劃開的不只是納粹的真相、不只是戰爭或屠殺的真相,而且更是真真確確存在於我們每個人內心的真相。.....


◎這個只能結結巴巴跟隨的世界 / 策蘭

這個只能結結巴巴跟隨的世界,
我將成為這世上
曾經的過客,一個名字,
從牆上滲下來,
牆上,一道傷口正向高處舔去。


(此詩收錄於《雪之部》, 1971年出版的遺作)
翔任(diotima) 於 2009-05-27 20:49 回覆:
恩~13真的是敏銳的詩歌讀者。上次妳和黑月討論<數杏仁>的斷句問題,也與此相關。根據妳們查閱的結果,策蘭後來的版本把子句都獨立出來自成一行,斷裂的結果,讓語詞的強度和重量還原的更徹底。13用「病狀」、「手術刀」以及比擬佛家名相的談論也相當有意思。策蘭的詩屢屢直接提到「語詞」。在身、語、意三重造作的世界裡,策蘭見證了身體與意念的暴行,而語詞亦難逃此劫。身體:猶太人的血液,換不掉的血液,拒絕同化的血液,遭致恨意而無奈的血液(灰髮的Sulamith),其中有太多的身血神話與咒詛。而語詞也遭受威脅。這不只是因言論而被逮捕定罪的問題,而是所有依賴語詞的活動:讚美的意義、禱告的意義、祝福與控訴的意義、寫詩的意義、命名的意義...頓時被拋向虛無主義的深淵。「語詞為我落在何處」?「痛睡在語詞旁」。不過,或許語詞的意義就是要經過自我扣問、自我質疑,才能不再無以為繼吧?「Du/schael dich,komm/schael mich aus meinem Wort」(你,削我的皮,來,把我從我的語詞削出來)。關於策蘭,還有太多可以討論的,先這樣囉~^^

乙軒
亂入是我的使命
2009/05/23 12:57

學長:

昨天晚上,我又仔細的看過一遍

無以言說的以及對抗的

沒人發現的痛令人震撼

(還包含學長的原罪命題)

感覺越來越靠近,越來越不能直視

洞之後,罪之後,才開始有的愛

還請學長包涵,我這一路只憑感覺的看詩方式

(學長~你看!就是那座山~飄走XD)

翔任(diotima) 於 2009-05-23 23:00 回覆:
我寫這首的時候發現還蠻快的,應該和幼鯨寫「泡沫」的狀態很像吧?當我們不斷扣問某個命題,對於文字的敏感度也會神奇地打開,不過有時候是很暴力的。如同我今天又寫下:「悲哀用自己的形象創造悲哀」。恩,個人經驗啦,小小淺見。

blackmoon(永恆的懷念,空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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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做新突破
2009/05/23 01:42
這首[窗玻璃上的蛇]與[與蛇的排練]大概是同一時期的作品,
風格、內涵相近,但是他如果不做新突破的話,他的作品就
如你所說的的越來越少了,很可惜呢。文人、畫家作品風格
的改變,對我來說是一種極有趣的觀察。

來自遙遠黑月的問候

翔任(diotima) 於 2009-05-23 02:22 回覆:

黑月眼光果然敏銳,這兩首的確是同一時期的作品,都收錄在林則良的<與蛇的排練>這本詩集。在台灣,以一種高度一致的風格,主題貫串整部詩歌,當中有變奏有發展的這種詩集並不多見(我自己讀的也不算多啦)。關於這種口語的力量與辯證,我很難忘懷楊澤早年的作品(如果翔任記得沒錯,我介紹他的<給格弟菲>應該就是黑月第一次來我格子留言的),茲再贈上<青鳥>,時間是1976年:

在時間長長的演繹裡

瑪麗安,我們多麼像兩名迷途

荒野的孩童,我們讀過的童話

並不能指示遠處:夜黑的深林與

發光平原的含意。

我們讀過的童話,瑪麗安

多麼像我們眼中幽微顫抖的兩朵星光

在黑暗的絕壁上摸索,神的旨意

要我們在何處露宿,年幼瘦小的肢體...

在時間長長的演繹裡

瑪麗安,我們正在學習辨認

光與黑暗的象徵和寓言

我們正在學習摸黑行走,不再

童年一樣害怕。

瑪麗安,我們正在等待

成長與智慧,露宿在石南花的荒野。

露宿在石南花的荒野,一隻青鳥

曾引領我們走過無人的海岸線,一隻青鳥

在黃昏的前方低飛,引領了我們的走失。

瑪麗安,在大人腐敗的玩具外,海曾如此的

驚嚇了我們,在我們的左手外排空嘯湧

等我們越過晚霞的林叢走到

這片荒野,我們的疲倦與無助

彷彿失去了一千隻青鳥...

在時間的演繹裡

瑪麗安,我們讀過的童話

是眼中幽微顫抖的星光

一千隻青鳥紛紛從中逸失...

我們正在等待,瑪麗安

成長與智慧,露宿在石南花的荒野。


blackmoon(永恆的懷念,空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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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無窮
2009/05/23 01:02
林則良的這首詩還真有策蘭"死亡複格"的影子呢,如果這是他十多
年前寫的詩,也許十多年後的他又有另一方風格了。不管怎樣,
[與蛇的排練]很令人回味無窮!

來自遙遠黑月的問候
翔任(diotima) 於 2009-05-23 01:23 回覆:

應該是1995年,台灣的行政院和時報出版社辦了個比賽,用「整本詩集」比賽,首獎可以獲得贊助出版詩集,就是被林則良拿下了。在當時,這種語言風格是極其驚人的,完完全全地反抒情(但翔任讀起來卻是另一種抒情)他這幾年近況我不是太清楚,發表量也減少了,風格沒有太大的突破。或許關於他,13有更多的訊息。林則良讓翔任學到一種「口語的快感」,而這直到今日還是我閱讀詩歌的美學判準之一。他多少口語化的詩句我都背得出來啊!

為了讓你繼續希望/所以我假裝相信/玫瑰並不等於灰塵

就這樣/還是這樣吧

就這樣我們的無所謂就更完整了

再贈送黑月這首<窗玻璃上的蛇>


你早已前來,在更早以前
惦念著。從無心的圓以外,更遠
的所在。於平面已斷然成形

我是如此倉惶的想要逃離


靜電已穿過一整間毛髮的黑暗
一床雪的被褥站起身來


忍受著屈辱忍受
深夜沼澤深處一叢樹榣緩慢的垂向水面
再往上一點就是天空的倒影

你早已前來,疑遲著
於窗玻璃的平面,再往上一點你的手指
再往下一點將會觸及你的手指
飄浮的黑暗閃爍在更深的黑暗當中
玫瑰色的,我的手影


屋的造型在搖擺
整床雪被開始向上漂流
懸空的繩索更加不安於懸空


剎那間一條蛇在透明的沙礫上滑行
螺旋型樓梯逐步成形後逐步塌毀
很快地平面再一次斷然成形

你是如此倉惶的想要逃離


有一個人逐步修改另一個人的赤裸
有一個赤裸的人逐步偽裝成另一個人
彼此走向彼此
在一扇落地窗前佇立

推開水面
誰也沒有了誰的天空


然後翻滾於水面之上與鏡面以下
我的倒影如你,然後是你的倒影
和我,沿著螺旋型的整間房屋
逐步成形並且逐步塌毀
更黑的銀光滾動在更銀白的深藍當中
到最後你總會完成了我
而我已將你完工

隱忍著痛
誰越痛誰就越快樂


一眨眼一條蛇再一次滑行而過
牠的肚腹結晶,迅速石化

迅速地向最深處最深處的亮光墜落


光跑進一間闃黑的白屋當中
赤裸的你倚靠著窗點火
甘心於讓我綑綁

巨大的暗影溫柔地趕上河的對岸
在越來越冰冷的冬天夜晚我轉過頭來
擁抱著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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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洞
2009/05/22 14:40
我想起我的波希米亞----
...... / 媽媽,為何我身體一直有個洞 / 我無意的人生 / 是被一個洞挖掘的人生 / ......

另外,關於那個由字根而來的悖論,很精采。我所喜歡的一位醫生詩人Lewis Thomas也很喜歡研究字根,經常從拉丁文的字根發現許多神妙有趣的事情,在那裡,似乎有著更接近事物真相的秘密存在。

願翔任好好保重。願策蘭獻身的河流,那粼粼波光經常撫慰著你.... :)

翔任(diotima) 於 2009-05-23 00:19 回覆:
謝謝13的關心,滿是感謝。翔任也有想到13的波希米亞哩~那是經典呢。謝謝妳介紹Lewis Thomas,一定很有意思。有個現象很有趣,就是當今西方人文學科術語已經喪失了拉丁文的傳統,反倒是醫學、藥學、以及動植物學名,都還是拉丁文的天下。所以身為醫生的Thomas一定頗有一番體會。拆解字源,從語詞的根返回事物的根,在西方Giambavistta Vico立下很好的典範。今天我們讀<新科學>以及<人文主義教育>的字根哲學,還是會大開眼界。至於中文,翔任頗喜王力<同源字典>張希峰<漢語詞族叢考>,翻閱之餘,讓我跳到文字初萌的神話國度。

blackmoon(永恆的懷念,空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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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蘭及翔任之間 =
2009/05/22 02:47
我們在空氣中挖掘一個洞
那些挖在黑暗中的洞
比虛無更空  更深  更黑
我們的身體因此無須緊密相靠

洞裏住著一隻寫字的蛇
乘著宇宙還沒發光之前
寫下了沉默跟遺忘
然後命令我們舞動起彩衣

人們說看到我身上開花
其實花正在吃我身上哀傷的口袋
口袋裏裝滿了光也會流失
流進雲朵間的黑洞

我們的哀傷因此無須緊密相靠
園丁會用果實把洞包起來
命令我們在洞上又咬出一個洞
於是我就只能在洞裏喝著沉默跟遺忘

= 文字遊戲於策蘭的死亡複格及翔任的創世之歌 =

來自遙遠黑月的問候

翔任(diotima) 於 2009-05-23 00:34 回覆:

請黑月容許翔任這次偷懶,文字遊戲他日奉上。我想介紹一位台灣詩人,林則良,他坦承受到Celan影響,而且是我覺得某部分有內化到他自己詩歌風格的創作者。我認為他是台灣在十幾年前,算是第一個寫得出Celan味道的人。(當然這不全是好事)

<與蛇的排練>

1

  是如此的遥远
  所以我走了

  2

  秋天的时候我还在排练你
  我排练你就这样走来我的眼前
  到了冬天我排练的时候你再一次走过来
  那是冬天
  我排练你是一只害怕睡眠的蛇
  在入夜以后
  我排练你就是很害怕

  3

  多好啊要是能躺在你的
  多好啊要是能潜入你巨大的沼泽在雨季以前
  多好啊要是能让我的眉睫停靠在你的手影上
  用满月守护你整棵双子叶植物多好啊

  清晨大雾有人将踏着降霜回家
  有人将手埋进充满温度的手印上
  邻间有炉火正在燃烧松材的香味
  有人将推开黑暗中的那扇门
  上只剩一根越拉越长的绳索
  和一整片凌乱不堪的雪地

  等到有人醒来
  有人从整片的玫瑰花园醒来
  他的身体是整片玫瑰花园的刺青

  4

  他醒来
  他喊痛
  他在梦里也只是喊痛
  他越痛越快乐

  睡眠中他的身体喂养一窝巨大的蛇窟

  5

  恶形的需要排练
  我排练你在初春的时候向他们呻吟我的假名
  当暴雨涨满我的房屋我排练
  你全裸继续泅游
  一只伸向天空的烟囱……

  雨停了以后我排练
  你登陆时脚穿七号大的皮靴

  6
  七号皮靴隔一条街在一家舞厅响起来
  穿七号皮靴的人拖着闪亮的手铐
  打一条花蛇当领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