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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27 17:06:51瀏覽3330|回應52|推薦327 | |
離去的人永遠不了解,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的人,是怎樣的心情.... 搬家公司的人發動引擎揚長而去,她目送車子留下一陣嗆人的煙霧後,傻傻地佇立在原地,試圖想留下些什麼卻不知所措....。 媽媽說要去跟熟悉的老朋友告別,參加親朋好友的餞別會去了...。 獨自走進空蕩的庭院內,枯死的盆栽,一草一木雖然曾是記憶的集大成,如今卻也變成歲月的殘篇斷簡,與她的心境相映....。 唯一吐著生氣的梅樹,隨著冬天的鼻息甦醒過來,像是孤芳自賞也無所謂的樣子,孤獨的樹影教她動容。 被人遺留下來的難受,不是昔日的繁華不再,而是必須一人面對滿園寂寥的苦痛,想到這棵曾經用心栽培的梅樹,她還是鼻子酸了起來。 今後只得由梅樹自己,默守老家一園的靜寂了,若得到有心屋主前來聞香觀照那該多好,至少自己這份對老家所抱持的溫暖情意,可以透過這棵梅樹傳遞下去....。 但是,也許哪一天,她一個人面對的冬日總會到來,她依稀感受到。 屋內滿是寂寞的味道,那是棉被努力曬太陽過後,卻得不到人們擁抱溫暖的認同時,自暴自棄的濕冷氣息,她聞到了那老舊棉被遺棄的復仇氣味,用繩子綁成一捆的棉被,正無奈地躺在空蕩的屋子中間...。 好心養了好幾條流浪狗的一個老伯伯,說他傍晚會來收棉被,準備要當作狗狗過冬取暖的寢具,她一口答應了。但是站在那幾條棉被的前面時,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不捨,當下像是預見了...一個不容易割捨的人在哀悼過往一樣。 牆壁上有她年少時,與父母爭執時,扔東西刮傷牆壁所留下的痕跡,長大後本來想要粉刷翻修的,媽媽執意說要留下這些痕跡做為紀念,她只好笑看這些破落的斑剝,像是被年歲紋身過的刺青,陪伴自己直到今天。 仲介的人說會好好善待這間房子,她沒說些什麼,就隨他們怎麼處置吧,一磚片瓦帶走也徒留難過,她在新門牌掛上前,已經把那充滿懷舊意味的老門牌收藏了,那塊老鐵牌子就夠了,就像天涯海角也能陪伴在側的一縷香氣,更是老爸一手打造這個家時,最知道其中甘苦的記憶晶片。 她巡視爸媽的房間,自己的秘密小屋,媽媽教她做菜的廚房,她踏在小板凳站在瓦斯爐前生澀的模樣;為了幫爸媽過生日,努力張羅的忙碌剪影,她坐在餐桌前,與媽媽包餃子擀麵時的閒話家常,那些往事都歷歷在目... 正當雙眼水色盪漾的時候,她看到一張髒兮兮的小板凳,就這樣孤伶伶地撇在廚房一角。 那張小板凳還是爸爸專程為了她買的,也象徵一個成長階段的結束。 而溫暖的午後冬陽像聚光燈一樣,從廚房後門的小窗,投射一絲像是施捨的光線,柔柔地映在那張充滿記憶的板凳上....。 她走近後,拿起板凳放在原本瓦斯爐前的方位,深怕那張小板凳因為年久腐朽而崩壞,她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這一站,讓她像抹到山葵的辛辣,又刺又嗆的滋味,直擊她的眼鼻....。 「沒事找罪受的毛病還是沒改呀!」 她笑著下了板凳。 「喂!阿馨在嗎!」 在門外屢屢呼喚的聲音中,她回過了神。 老伯伯騎著三輪車提早來取棉被了,她幫忙將棉被送上車後,老伯伯看她手邊提著那張小板凳,以為是要給他的,她搖頭說電視架子棉被這些都給了老伯伯了,這張板凳就饒了她吧,老伯伯微笑向她致意,留下了一句: 「趁漂亮的時候,快點嫁了唄!看我有沒有那個福分喝妳的喜酒!」 她摸摸臉頰,有些害羞地點了點頭,站在原地目送著老伯伯離開。 不知怎麼突然有個念頭,她心血來潮抱著那張小板凳,到馬路旁叫了部計程車,目的地是一個可以眺望這個城市的山丘。 爬上坡路後,逐漸遠離井市的惡塵苦氣,揮別了計程車,她在小山丘上的涼亭旁,放下小板凳興奮地坐下。 她在曾是二八年華的時候,與心儀的男孩來過,立下不知人世滄桑的誓言。後來呢,這些就像是風聲水影般的泡沫字句,諷刺的是,最後卻成了花鳥風月的笑話,笑看她在這崎嶇紅塵中浮沉...。 軍人出身的爸爸躲避戰火倥傯的紛亂,避居台灣邂逅了媽媽,高齡晚婚的倆人生下了獨生女的她。 擷取了美男子的爸爸,與正統派美女的媽媽,倆人精華的畢生心血之作,雖然像個討喜的陶瓷娃娃,爸媽卻忘了她還只是小孩子,似乎急著要她長大似的,對她講話像是朋友般的老成,也因為這樣,她失去了孩提時代,說兒語時該有的甜蜜權力,連撒嬌的記憶都顯得那樣零碎而又奢侈....。 說驕縱霸氣也罷,歸咎獨生女的剛強也罷,在小學高年級時,有個雨天的放學時間。 她硬是要等身體不適的高齡父親來接她,所有小朋友回去了,她耍著脾氣孤單冒雨回家,臭著一張臉看到正才要送傘出門的爸爸,濕淋淋的她鬧著彆扭,掙扎著是否要出門的爸爸無力抗辯,之後就這樣送進了醫院,沒過多少日子,那個她自豪的美男子老爸,也沒有那個福分再幫她送雨傘了....。 這個山丘,爸爸也曾牽著她的手來過,她記得。
這塊不知哭笑的盆地,因為空氣汙染總是霧茫茫一片,盛滿逐漸平淡的黃昏霞色。瀰漫著教人無從躲藏的鄉愁,白色的芒花則在四周,揮舞著從秋至冬的殘念,指引著她的記憶方向...。 遺憾送走人生第一個重要的男人-爸爸後,生命中第二個可能陪她共度一生的重要男人,卻在兩地相隔的距離阻抗中,忘卻了倆人曾經許下的綿綿誓言,滿是歉意地來到這個盆地,宣告與她的情事已是過眼黃花....。 也罷!但是她好想問問,那個懂得撒嬌懂得哭的男人,是不是還留著她辛苦為她織下的人生第一件毛衣呢?還有,喜歡那件綠色毛衣嗎?
「如果我懂得一點撒嬌的兒語魔法,是不是結局不一樣呢?」 因為太過剛強不懂得示弱,在那個似短卻長的五年光陰裡,她無法置信至此以後,自己已是溫柔主義的虔誠信徒了。 歷經童年玩伴的捉狹惡整,成人待遇的家庭教化,時而孤單,時而霸氣的獨生女生涯,得失參半的波折輾轉後,她蛻變成一個懂得設身處地的設計師。 身為一個服裝設計師,她幫人設計禮服,懂得其中的奧義深密,然而卻忘了在哪個重要環節 ,幫自己披上幸福的婚紗....。 「讓河水洗乾淨吧!」 河水悠悠,澄澄山色,她看著那條象徵母親的河流走過盆地的弦口。 那張板凳嘎搭嘎搭地,果真搖了幾下壞了一支椅腳,就這樣她一屁股跌坐在地,恰好幾個登山模樣的老先生路過,其中一個老先生走了過來,好心扶了她一把: 「漂亮的小姐!妳沒事吧! 」 她哈哈哈地拍著屁股站了起來,連忙說著感謝。老先生又與其他同伴合流往坡路的路段走下去...。 收拾起殘破的小板凳放入附近的垃圾桶後,她站在迎風口的涼亭,尋找著眺盆地裡屬於老家的方向,默念著自己最喜歡的一句法文:「C'est la vie(這就是人生)」 「在哪裡呀?」 正當她尋找著,不知怎麼她發現坡下不遠處,有個人正在對她揮手。 「咦....?」 原來是剛才那個老先生對她揮手道別。她確認後,微笑地揮手示意。 「怎麼連個偶然相逢的路人,我都必須站在原地目送別人離開呢?就像是被牧羊人遺忘的小羊一樣.....」 想到這份像是無心注定的一局,也不免苦笑揶揄自己一番。 滿天的霞色,綻放著火燒一般的血艷雲朵,就像紅梅紛呈的天際,她一個人看著這份無以名狀的景色無法言喻,確認著是小時候牽著爸爸的手來看過的,還是夢裡與那穿著綠色毛衣的無緣男人來的,竟也失去了追究的勇氣...。 雁鳥似乎也準備歸巢了,冰涼的溫度也襲上了她的臉龐。 「晚霞真美!好久沒看過這麼美的晚霞了,還是離開前最後一次,也是最美麗的一次!」 眼前那片雲霞,應該是為此刻的她絢爛著,她深信自己在這身美麗的流轉背後,至少還有一片不同的天空等著她,換她是可以被人送著離開的,這片晚霞不正是歡送著自己所勻拓出這番美景嗎?像是依依不捨地紅著眼眶,滲血般淒絕,正要對著她告別。 離去的人都不了解,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的人,是怎樣的心情。 「這次,應該沒有悲傷。因為該悲傷的都走過了,還有什麼值得難過呢?」 她告訴自己,今天目送晚霞離開,也許是在故鄉最後的一次,寧願相信晚霞是了解她最初與最後的信念。 夕陽就要西下,夜色歸涼,腦海裡是霞光滿天的火紅印記,即便眷戀滿懷,也要帶著沒有憾恨的胸襟,帶著與她依持的媽媽,日後飛往地球的另一端,繼續尋找另一片有美麗晚霞的地方。 想到這裡,她像失去憑依的花朵,在望著冬日夕陽,目送著晚霞離開的同時,也遺忘當一個送行者,在瀟灑告別時,源源不絕滲出心頭,猶如赤紅火燒雲般的烙印...。* 這是短篇小說集-多事之秋系列中弟弟戀人・『但願葡萄酒』出現的放手姐姐故事續篇,感謝放手姐姐提供親手繪製的綠毛衣插圖,最後感謝芸之提供的火燒雲更添氣氛。若想了解背景配樂火燒雲,誠心推薦:芸之的鋼琴獨奏─火燒雲(加羽沢美濃Mino Kabasawa) 音樂取自格友芸之老書音樂盒,感謝熱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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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