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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07 17:31:06瀏覽2650|回應3|推薦40 | |
從中國最西端的城市…新疆省喀什出發,遊覽巴士筆直駛進帕米爾高原,在雪山峻嶺間穿梭了三百多公里,到塔什庫爾幹鎮的旅館時,下午四點多(新疆時間下午兩點多)。
旅館外,雪嶺玉屏下,閃爍著一大片金黃色的麥田,見集合時間尚早,背著相機,走出旅館的超大院子,走進高原上的農田裡。
九月中旬,秋色尚未染黃沙棗樹,豔紅的沙棗果掛在未染塵的綠葉中。陽光亮花花的,將成熟的麥田也照得耀眼奪目,不遠處幾頭黑白乳牛,閒散地低著頭吃著草。若不是高原反應,讓快走幾步的我氣喘吁吁,若不是不遠處的白頭山脈閃著銀光,這美麗、生氣盎然的田園景色,讓人難以相信是在高遠寒荒的世界屋脊上。 塔什庫爾幹位於帕米爾高原東部,喀喇崑崙山北部,西、南面分別與喀什米爾、阿富汗及塔吉克斯坦接壤。是通往中亞、西亞以及地中海沿岸國家的要道,也是古『絲綢之路』南道的咽喉地帶。
漢朝時此地是西域蒲犁國,北魏到唐朝時,改為羯盤陀國。唐朝統一西域後,是疏勒鎮下的蔥嶺守捉。玄奘去西方取經時,曾路過此處,並在其書『大唐西域記』中多所著墨。 書中稱世居於此的塔吉克人是『漢日天種』, 因為據當時羯盤陀國國王告訴玄奘:
很久以前,波斯王欲迎娶的中國公主,公主和大批的陪嫁侍從,來到塔什庫爾幹時,因波斯內戰正酣,於是暫時羈留於此,等待戰火平息後,再繼續前往。
為了維護的公主的安全,就在地勢險惡的小山頂建『公主堡』,供公主及侍女居住,其他侍從則環護堡下,日夜守衛。待內亂平息,送親隊伍準備出發前往波斯時,發現在重重警衛守護下,公主卻離奇懷孕了。
據公主的侍女說:『每天日正當中時,會有一個英俊的青年,從太陽上乘著日輪下來,與公主相會,然後騰雲而去,公主因此懷孕。』
大家都知道公主懷孕之事,無論中國皇帝或波斯王都不可能原諒,一定招來殺身之禍。在進退兩難時,覺得不如避居此處,尚有生路,於是建造城堡、房舍就此定居。
公主生了一個男孩,聰明、幹練又英俊,征服附近各民族,成為羯盤陀國第一代國王。因此,塔吉克人總是稱他們是『太陽神和中國公主的後裔』。 塔吉克人…和俄羅斯族並列為中國56個民族中唯二白種人,世居多鷹的帕米爾高原。鷹所代表的勇猛、權力、自由和獨立,深深地吸引了他們,而自比為『雄鷹』,鷹為其民族象徵,以『鷹的傳人』自居,素有『鷹的民族』、『帕米爾雄鷹』的美稱。民間常跳的鷹舞,就是此種民族性格的至極表現。
因為跟團赴疆旅遊,無法深入民間,一探鷹舞的究竟,好在在鎮中心的民俗博物館內的電視機裡,倒也有機會一睹鷹舞的風采。 舞者身著白衣緊褲,臂披鷹翅斗蓬,漩舞於峰巔、草原及絕谷之間。
削頰、鷹勾鼻子的他,有著鷹隼般銳利的眼神,模仿著山鷹展翅,雙肩上下抖動,兩臂起伏翻飛。
如鷹起落,時而俯衝,時而滑翔;如鷹高飛,時而盤旋仰步,時而昂首傲視;如鷹撲兔,時而健步如飛,時而雙肩狂抖如風。
揚手、頓足、跳躍、扭腰,甚至是挑眉咧嘴,都跟著音樂的節奏,不停地狂飆或微顫。跳著、舞著,跳出鷹的雄霸,跳出鷹的勁捷,舞出高原牧民的豪邁與不羈。 走出民俗博物館,定睛打量這只有五千多人的荒原邊疆小鎮,一如中國其他小鎮,有著寬敞平直的四線道馬路和圓環。
圍著圓環中央的展翅高飛的雄鷹雕像,站著造型極美的路燈和一棟棟西式建築。這一切,在白雲藍天下,在淺緋色裸石山脈的烘托下,讓人有置身夢中香格里拉的恍惚。
應該不是如夢,導遊說這偏居冰山高原上的小鎮,蓋了50年的牢房,因沒有人犯罪,所以也空了50年,可說是全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地方。
此地民風淳樸善良,若在路上看到有人遺失東西,絕不佔為己有,仍將原物繼續留在原地,只在失物附近用石頭圈起來,讓遺失東西的人容易看到、找到。可惜此地天寒地凍,不能閉戶,不然真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烏托邦似的人間樂土,人們心靈的避難所。 耳際響起兒童的嘻笑聲,原來是一群才放學的男童,在博物館前設置的遊樂器遊玩。趨前招呼,可惜言語不通,好在手中的相機是最好的肢體語言,雖然孩子們樂得讓我在記憶卡裡,留下這段美好的記憶。可惜在鏡頭前,卻靦腆得發僵,緊張地束著手,滿臉呆滯,一副我兒時看見嚴師要揍人的模樣。 看對街整排的虞美人,花色正豔,想拍幾張有鮮花為前景的雪山山脈相片。正要按下快門,迎面走來兩個極為清秀的女童,心想獵奇,開口,不料那纖瘦的女孩,居然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回我…..口齒清晰,人大方又伶俐。拍著相,聊著天,越拍越聊,我越發喜歡這個可愛的小女孩。 可 愛 伶 俐 的 姑 麗 尼 沙 『阿姨,你可以幫我到一個地方照相嗎?』姑麗尼沙殷切地望著我問。
『當然可以。』她的小手牽著我的手,順著花圃走向遠方。
『叭!叭!叭!』遊覽車在按喇叭催人了,不得不告別的時刻到了,我們要在我們才從認識的地方道別了。
『你想帶我去哪裡照相呢?』我問著滿臉失望的姑麗。
『石頭城,石頭城,我想帶你到石頭城。』姑麗細嫩的聲音淹沒在再次響起喇叭的催促聲中。
『要通信聯絡!要通信聯絡!』揮著手道別,我揮不掉邂逅姑麗的身影,她刻印在我的心頭。 『塔什庫爾幹』是塔吉克語『石頭城』之意,是西元初期,塔吉克人先祖建立羯盤陀國的都城,最早文字記載見於唐朝的梁書。城堡為橢圓形,唐僧到此,曾如此形容:『竭盤陀國,週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基大石嶺,背陡多河。』
石頭城位於城東北一百多公尺處的高崗上,是中國三大石頭城之一(西元前333年起始建的南京石頭城、西元4世紀建造的遼寧石頭城),也是世界四大石頭城之一。
被遊覽巴士帶到石頭城下時,並不知它有如此顯赫的『功名』。在海拔三千多公尺高的高原上,要再爬上望之彌高的石頭城,旅友們多卻步,寧願呆在城下和當地人交流。
隻身,拾階獨上高城,越過像拍戲道具似的新城牆門,我立刻被懾住了。 什麼是曠古雄奇?什麼是睥睨寰宇?什麼是英雄寥落?什麼是千古孤寂?全都在這石頭古城上,揭曉。
石頭城建在古隘口要道旁,一座環河孤立的小山丘頂。登上城,天頂穹蒼如冠罩髮,浮雲似觸手可及。右側雪山如屏,屏下緩坡綿延,長河直貫天際,芳草碧連天,雲天蒼茫,視野無限開闊。站在這世界屋脊的高崗上,人,渺小如滄海一粟,面對這浩瀚偉岸的大地,不得不謙卑、自省起來。 石頭城分內外城垣。外城方圓3,600公尺,巨石為基,再疊壘石土夯築而成,現多已傾頹殆盡,只有幾堆凌亂散佈的土礪石塊,稍露往昔城牆、瞭望台等遺蹟輪廓。內城周長1300多公尺,城內以官府、宅第、佛寺等為主, 雖也傾屺荒廢,但相對保存完整多了,依稀可見當年古城堡、城牆、城樓的規模。 獨自羈留廢城,浮雲蔽日,陰影湧升,使得眼前的牆石、古屋、斷壁、荒徑…都透著歷史鬼魅幽深的痕跡,和歲月不饒人的滄桑。讓我想起辛棄疾的破陣子: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絃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遙想當年,石頭城雄踞西域絲路要衝,這廢墟,也曾人聲鼎沸,駿馬歡騰;這頹牆,也曾旌旗飄揚,戰鼓擂動。然而千年歲月悠悠如流水,多少輝煌與喧騰,多少磐石般的城樓,無不一一浸沈,歸空於虛無,只留下殘垣斷壁蒼涼,讓人懷古憑弔:老殘英雄多寥落,現今人世多無常。 手腳並用,登上殘城破坡,俯瞰城下低窪沼澤、河床和草場,有『冰山之父』之稱的慕士塔格峰雄峙天邊,古絲綢、佛經之路,自遠方迤邐繞山下而來。正探望間,有孤鷹盤旋城上,讓我想起鷹的民間傳說:
『鷹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可活70歲。當老鷹活到40歲時,爪子老化,無法抓緊獵物;喙又長又彎,妨礙進食;羽翼太厚重,無法任意遨翔。
它,只有等死,或歷死重生。
選擇後者,它,必須獨自飛到最陡峭的懸崖,孤獨地面對死神,自我錘鍊近三個月。
它,先需將鳥喙用力地撞向鋒利的岩石,將喙連皮帶肉地,從頭上割裂下來,靜伺新喙長出來。然後再用新喙,將彎勾的爪子扯下來。等爪子長出來後,再將身上的老重羽毛拔掉,等新的羽毛長出來。若沒餓死,沒痛死,那麼一個嶄新的老鷹,將再度英姿煥發地遨翔、稱霸在天穹。』 雄霸的鷹,總是那麼孤獨、壯烈又自由。
隨著飛鷹身影遊目:那陽光處,綠色的牧場上,星列著一頂頂牧人白色的氈房,空谷裡,牛群低首進食,澄靜的山谷迴旋著清涼的微颸。撫著城牆的陰影,我,驚訝:這恬然寧靜的景致,為什麼是這麼熟悉?…是夢迴?
滑翔到山坳中,翅膀紋絲不動,隨著氣流,向上盤旋,不一會兒就從谷底飛到雲端, 山谷的寧靜,古城的渺曠悠遠,盡在眼下,盡在心田。
不是在夢中,是在每個寂寥的夜裡,是在每個寒夜的燈下。守著孤燈,捧著今書古籍,捧著內心極度的孤寂。透著暈黃的燈光,似上升氣流,讓我展翅如鷹,盤轉迴旋在空谷石頭城上。邂逅古今文人睿智雋語,如遇知音的溫蘊慰藉,那心中的空寂的悲歎,竟在同一音域裡找到了共鳴。
難道?難道?這荒蕪的石頭城,原來一直在千年守望,守望著我的歸程? 領隊的呼喚聲,喚醒了我心鷹揚。歸期到了,明天我將奔赴至更荒蠻的帕米爾高原深處,明天後的無數明天,我又將奔赴周旋在人心更荒蠻的紅塵。
步下石頭城,回望:看最後一眼飽經滄桑,洞觀歷史榮辱興衰的古城。前望:旅友正樂不可支地分發糖果給當地的孩童。遺憾的是歡顏裡沒有姑麗尼沙的笑靨。 身軀雖回到千萬里之遙的風城,內心總懷念著那千年孤寂的守望。彷彿間,又盤轉在石頭城上,迴旋在那高遠的雪山空谷間,享受著那曠古的寧靜與慰藉,想念著一面之緣的塔吉克小女孩。
姑麗尼沙!姑麗尼沙!等著我!等著我!請在高山雪原等著我。
我將回到塔什庫爾幹,再回到我心靈的原鄉。請牽著我的手,回到高崗,再回到『鷹揚石頭城』。
朱穎立完稿於台灣風城寄心居 2010 年元旦
塔什庫爾干的鷹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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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