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玉和章子怡兩位身著紅衣的古裝美女，在黃葉鋪地的金樹林裡大打出手，這一打，打出了額濟納旗金胡楊的名聲。

在張藝謀執導的電影『英雄』放映前，額濟納旗只是內蒙古邊疆，戈壁沙漠裡的一個旗，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最出名的是『風起額濟納，沙落北京城』，平均一年14次的沙塵暴，讓它榮獲中國最嚴重的沙塵暴發源地。

『英雄』放映後，蒙語『大海的深淵』之意的達來庫布鎮…政府機關的所在地….一個人口不到一萬七千人的小鎮，在今年（2009）金秋十月的『胡楊節』，一下湧進了50萬人，全都是來看胡陽木逢秋幻化成金的場景。

沒有飛機，也沒有鐵路，要看著名的額濟納旗金胡楊，只有坐汽車，晃悠悠地，穿越瀚渺無邊的戈壁與沙漠，來到沙漠邊緣的達來庫布鎮（簡稱達鎮）。

高航安排我們從先北京坐飛機到寧夏省的銀川，再從銀川坐汽車到內蒙古的阿拉善左旗。休息一宿，一早再坐車到額濟納旗的達鎮。整整折磨了兩個白天，終於在日近黃昏時，看見金色的胡陽木在漫天風暴的沙塵中閃爍。

『你們這些都市人真傻，幹嘛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來，真是花錢找罪受。』

清晨，摸黑要去居延海看日出。出門時，天色還是一片漆黑，空氣凍得要將呼出的水氣，變成冰珠。運將史師傅搖著頭，頻頻不以為然地對著冷得發抖的我們說。其實，既使在豔陽高照，黃葉染金了的胡楊樹下，他，依舊是望著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我們，大搖其頭重複相同的話。

『要看，就要看大都市的高樓大廈呀，看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呀！那種熱鬧，才叫好看。』他鄭重地說。完全聽不懂我們說那些只是代表：都市人的工作壓力。

他的話讓我想起大伯父，中國美學宗師朱光潛先生的這句話：

『美和人生有一個距離。要見出事物本身的美，須把它擺在適當的距離之外去看。』

的確，無論我在貴州的喀斯特地形，或在新疆浩瀚的戈壁…..，在面對窮山惡水所展現致極美色，發出由衷的讚嘆時，總聽見當地人類似的言論。畢竟，沒有時空距離的美化，窮山惡水或高樓霓虹，都代表了當地居民現實生活的壓力與不易，有了這些負面的感觀，就很難從中欣賞出美的感覺。

額濟納旗位於內蒙古自治區的最西部。11.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九成以上是戈壁、沙漠和低山殘丘，人口不到2萬人。古稱居延（匈奴語，意為天）。

『額濟納』是古西夏黨項族語『黑水』之意。夏、商、周時屬烏孫，秦朝是大月氏的領地，西漢時是匈奴的牧地。三百年前，土爾扈特人東遷於此，才稱額濟納。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

王維這首膾炙人口的『使至塞上』，就是描述額濟納的大漠蒼茫景色。

在達鎮要欣賞額濟納旗的美，必須包車前往。雖說官方旅遊局說該鎮有古城探秘、胡楊風光和邊境遊等旅遊路線。但事實上，計程車司機依照方向的同質性分成南、北、東三路線，各線約花半天的時間，就可看完。

北線看居延海日出、神木和『英雄』拍攝場景二道橋胡陽木。南線看怪樹林、紅城和黑水城。東線看八道橋的巴丹吉林沙漠的日出、四道橋的金胡楊和額濟納旗王爺府。

額濟納旗的達鎮附近50公里，擁有45萬畝的原始胡楊林，是世界上僅有的三大胡楊林之一，因保護得最完整，所以又被稱為胡楊樹的故鄉。

每年十月金秋，墨綠色的胡楊樹葉，在秋風寒霜的急凍下，會在一夜間變成金黃一片，所以遊人蜂擁至額濟納旗，觀賞碧藍蒼天下，黃得耀眼的金胡楊林。

胡楊，又稱胡桐，是落葉喬木，樹高15到30公尺。六千多萬年前，就開始在地球上生存，是最古老的一種楊樹。胡楊木小時，樹葉呈細長的柳葉狀，稍長呈橢圓的楊葉狀，及老又變成楓葉狀，所以又稱『異葉楊』，或『三葉楊』。

胡楊能忍受荒漠中乾旱、多變的惡劣氣候，對鹽、鹼有極強的忍耐力。加上樹根可以紮到10米以下的地層，吸取地下水外，體內還能貯存大量的水分，可防乾旱。在地下水的含鹽量很高的戈壁和沙漠中，照樣枝繁葉茂，且多分佈在沙漠、戈壁的邊緣，因此又被稱為『沙漠的脊樑』。

胡楊，維吾爾人又叫它做『最美麗的樹』或『英雄樹』。這不只是因為它在秋天時，有如黃金般耀眼的美麗，能在最惡劣的天候及地理環境下掙扎生存，更因為它有『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年生命的特質，既令樹亡枯倒，它那龍盤虯曲、光怪突兀的雄姿，也是令人讚嘆不止。

額濟納旗的胡楊林，分佈在額濟納河流域，最吸引人的觀賞處，在達鎮東方額濟納河上的八座橋旁。在總長約十七公里的公路上，路旁大小胡楊樹夾道，金光燦爛，美不勝收，尤以二道橋、四道橋、八道橋是精華中的精華。

來到額濟納旗時，已是十月中下旬，據當地人的說法，胡楊木已不甚好看，因為有不少樹木已葉落身裸，只見枯幹枝椏。但在我這個生長在綠樹長青的台灣人來看，來的卻是絕佳時候。畢竟這種枯林迎北風的景色是南方極少見的，更何況，此時遊人稀少，少得常只見我們三福星，猖狂地獨自霸佔著整個藍天下的整片美色。

因為有電影『英雄』的加持，二道橋是每個遊人必來的朝聖之地。

來此時，繁華多已落盡，河畔枯樹成林，好在路旁的胡楊依舊金光閃閃，加上有出租的駱駝穿梭其間，加上有穿著蒙古服裝的女士供我拍照，無論是相機的記憶卡或人腦的記憶庫，都因此留下美好的畫面。

最讓我流連忘返的是四道橋的秋色。倒不是因為它林地廣大，只因此處無人，加上當天行程不多，讓我們得以安心地沿著河岸散步。讓黃葉的璀璨、枯林的蕭瑟、朽木的虯勁，點點滴滴地，隨著藍天和緩緩流淌的河水，滲入我的性靈裡。

觀看金胡楊，雖不必一定要到第幾道橋去觀賞，因為每道橋、每個轉角處、每個林深處，都因葉黃及落葉程度的不同，樹下是否有蒙古包和牛羊放牧，而呈現不同的況味與意境，但一定要去看此地的『神樹』和『怪樹林』，因為此兩地展現的是胡楊最讓人迷惑的美感：生的炫燦，死的靜（勁）美。

神樹是株樹齡3000多年的老胡楊樹，樹高27公尺，主幹直徑2公尺多，胸圍6.5公尺，需6到8人拉手才能合抱。此樹雖是三千歲老翁，但依然挺拔蒼翠，生命力依舊極為旺盛。在它周圍30多公尺的範圍內，又分蘖出5棵粗壯的胡楊樹，被當地人稱為『母子樹』。

神樹的繁茂，見證了胡楊木『生而不死一千年』的傳奇，更因此成了當地人民心中的神明，經常到此誦經祭拜，合掌許願。

怪樹林位於達鎮東南20公里的荒漠中，此處原是一片茂密的胡楊林，由於河水改道，水源斷絕，造成大面積的樹木枯死，因枯木型態怪異，而聲名大噪。

看金胡楊林一片絢麗燦爛，是讓人振奮的；看死胡楊林一片枯槁猙獰，是讓人震撼的。

兩次入林，給我兩次不同震撼的美。

第一次入林，午後，日正當中，天藍如水，白雲幻化如夢。

烈陽下，被風沙磨鍊得光溜泛白的枯木樹幹，或高聳獨立，或匍匐倒斜，或盤結虯曲，或橫逸豎斜，或菁蕪並立，或如蒼龍狂舞，或似孤鷲翻飛，或如情人在跳無聲探戈，枝椏斜伸，彼此相依偎。

這些死透的軀體，這些半榮半枯的的老樹，全以猙獰的面貌，強烈無言地向人們透露著面對乾旱鹽鹼，在沙漠裡掙扎生存的頑強、慘烈與悲壯。更說明了胡楊那種『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英雄氣概。

第二次入林，近暮，夕陽西下，天色靛紫，晚霞幻化如夢。

陽光將灰白的樹幹全染成金色糜麗，給了另一種美的氛圍，彷彿一切又變得有生命起來。日下西山了，金光撤出了荒漠，繽紛炫麗的晚霞塗滿了西天，姿態各異的枯木，在五彩天幕的背景下，呈現著線條獨特的剪影。

同樣的樹，在不同的時空，展現出截然不同的美感。我愛胡楊的美，無論它，是生，是死，是朝，是暮。

其實，額濟納旗的美，不只是金胡楊與死胡楊而已。在八道橋外，有中國最美麗的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的尾閭橫裎，清晨前往看沙漠日出，也有著令人震撼的驚豔（相關遊記，請讀日後拙作『飆車，飆沙漠』）

要經驗額濟納旗的漠北風情，要驚豔金胡楊的秋色，時間為9月底到10月中下旬，最佳時間則落在10月5日至10月15日間，太早葉子還沒黃透，晚了起風，樹葉就全落了。最好是在中國十一大假之後，人少，胡楊有金、有綠、也有枯，展現胡楊最多元的美。

其實，能否看到最美的金胡楊，有點靠運氣，同時段去看金胡楊，晚我們一天遊額濟納旗，卻在巴丹吉林沙漠裡邂逅的遊客說：『什麼金胡楊？什麼怪樹林？我們看到的只有沙塵暴裡的漫天飛沙』。

附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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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穎立完稿於台灣風城寄心居  2009/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