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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21 16:52:51瀏覽1997|回應4|推薦26 | |
過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是經濟上的,是年味的,是人情味的。
童年時真窮,只有在除夕夜,餐桌上才有肉味,才能盡情大吃餐桌上的美味,而不用看父親的白眼。也許正是這樣,新年才會被大家盼望著。
其實過年的開鑼戲是從大清掃開始,大清掃從寒假開始。
沒搞錯是從寒假開始。蘭陽平原的雨可不放寒假,所以一放寒假,家裡哪扇窗戶,哪張桌子,哪幾張椅子歸誰清洗,早就分派得清清楚楚,等老天爺放晴,其實只要等陰天就可以摩拳擦掌了。
早期,宜蘭市東港路中興新村是個小眷村,兩排平房住了十幾戶人家,共用一口方形淺水井。難得天不下雨,大家都擠到井邊洗家具。人多,好熱鬧,洗刷家具就變成玩家家酒般的好玩。大家比誰洗的乾淨,比誰洗的快,比…,編出許多名目來玩水。難得可以這麼名正言順地玩水,可以玩多久就多久,雖然冷的兩條鼻涕像兩條白龍,在鼻孔裡鑽進鑽出,甚至沾黏到衣袖,濕了一大塊,大家全都樂此不疲,恨不得多洗幾張椅子,多耗點時間在水井邊玩耍。
雖然擔綱的是父親,但糊壁紙也是年前重頭戲。
屋牆,是泥土摻稻草塗布在竹架子上,外面再塗上石灰,成了人碰到就會沾上滿身白粉的牆。所以眷村的爸爸們總要從機關裡,拿些油印過的報廢紙,在年前來糊壁。有些紙雙面都有印了字,有些只有單面印字,或印字較少,所以小孩子的工作就是挑出單面印字的紙張來,交給糊牆的父親,讓牆面變成一片泛白,沾點新意。
這種工作該是很無聊乏味,可是挑紙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語,就把氣氛炒的熱鬧又有趣了。尤其是糊完牆後,在客廳最醒目的位置貼上學期末才發的獎狀,那份神氣勁兒和後來得了獎狀被塞到抽屜裡的冰起來境遇,可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張羅除夕大餐也是父親擔綱的大事。
父母在遷居台灣前,在大陸都是名門之後,家中大小粗細活全是老媽子和下女包辦,他們做的大概只有讀書和做些附庸風雅之事,所以下廚算是極為生疏。幸虧父親少年留學日本時,因貪吃而學會,也熱中做菜,所以過年時的年菜大多是父親主廚。
炸肉丸、做蛋餃、做薯粉丸子、紅燒蹄膀等菜都需除夕夜前做好,免得壞了新年不可動刀燒菜的規矩,所以除夕下午常見父親坐在小碳爐前的小板凳上,做蛋餃,炸肉丸。
貪吃的我最愛在他炸肉丸時,在他身邊打轉,為的是他總會捻一個剛炸好的肉丸,塞到我的嘴裡。香酥油脆,隔了四五十年,我依舊清晰記得口中肉香四溢的滋味。
除夕大餐事是大事,但更盼望的是餐後的事。
發壓歲錢雖是慣例,但金額的多寡總牽動著我的神經,是五元呢?還是十元呢?夠不夠我到村口的路邊麵攤,吃一碗辣椒醬可以加到爽的陽春麵?夠不夠再去火車站前,吃一碗浮著魚粄的米粉羹?夠不夠再加上市場裡,兩面煎得焦焦酥酥的蘿蔔糕,再淋上甜甜辣辣的紅色醬汁?
其實擔心的還不止這個,新年的新衣還沒買啦。雖然早就在市場裡的服飾店看中,也試穿好新大衣,可是母親只肯在吃完年夜飯,店要關門打烊前,才再帶我去殺價期望以最低的價錢購得。或者,另外買一件未被他人買去,卻不是我最中意的衣服。
辦完了年度最後的採購,剩下的年度大事是守歲了。
守歲,在十幾家人親如一家人的眷村裡,是童年最值得回味的趣事。全村的孩子以年齡和性別的不同結合成不同的聚落。我最愛當跟屁蟲,跟著當莊家的哥哥和男孩子們一起賭錢,十幾個大孩子圍著方桌玩十點半,爾詐我虞,壯膽的吆喝聲夾雜著笑鬧聲,舊的一年就在室內的吵鬧及戶外的雨聲中結束。
雖然天寒地凍,新年是不用催就會早早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日子。吃完雞湯掛麵後,穿著新衣四處拜年可是不可錯過的『show time』,可以秀秀難得不是天主教堂發的、洋人捐的『花衣服』。
在台灣沒有其他親戚,不敢妄想有其他的人會發紅包給我,全村子拜完年後,邀集幾個好友上街去吃『台灣味』…菜頭粿、米粉羹。
下午,通常是村子裡大男孩群聚在我家的時間。不是打牌,是練武功….大哥租來一麵粉袋的武俠小說,號召全村男孩來探究『玉釵盟』裡徐元平、紫衣姑娘和袁兄弟間三角戀情將如何擺平。外面陰雨綿綿,屋內冷颼颼的空氣全被室內的人氣燻得無影無蹤。
黃昏近晚是玩鞭炮,打炮戰的時候,全村男孩分為兩派,互相以火炮攻擊。難得過年,父母是不會插手管這種危險遊戲,但,衣服被鞭炮燒了破洞,難免是一頓臭罵。
童時,宜蘭眷村的過年不是一家人的事,是全村人的事。全村的人像一窩螞蟻般,聚集成一個有機體,散發出熊熊的生命力、熱情和熱鬧。
離開宜蘭後,隨著人生身份的變遷,年味也隨著地點的不同而異。
最令我傻眼的是初識夫家的過年。真忙,忙得全是神明的事,祭土地公、拜祖先、拜媽祖、拜…。人,反倒成了微不足道的配角。
公婆過世後,不用再南返當媳婦,守著大部分人回鄉過年、人去樓空的風城,年味益發冷清乏味。
又要過年了,家中的掃除工作早已獨力完竣;衣服掛滿了幾個衣櫥,其中不乏幾件從未被我帶出見過世面的;三個冰箱裡,早已堆滿了禽畜海鮮和蔬果;上海的兒子也即將帶著新婚的太太回來過年;春聯也將在除夕夜掛上。
物質豐富人團圓,但內心總覺得空空的,總懷念那段物質生活極度貧乏,人情味極其濃郁的童年。
是年味淡了?還是年味變了?變得讓我欷噓了。
朱穎立完稿於風城寄心居 2009/1/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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