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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15 23:47:56瀏覽870|回應24|推薦4 | |
(接上文 波蘭一行有感(中) )
開會到了最後一天下午,無意間在網路上注意到一個曾經聽過的地名,奧斯維辛(Auschwitz,波蘭語是Oświęcim)。這是納粹德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最大也是最有名的一個集中營。而更重要的是,忽然注意到,這個地名就在Krakow西南方約六十公里的地方,正巧在Krakow與Ustron路線中間附近。這個發現令我振奮不已,甚至比是不是能到Krakow一遊更為興奮。晚餐時,我問那位將要載我回Krakow 機場的M教授(不是Jack,但忘記了他的名字 :b ),是不是可以順道帶我去看一下,哪怕只有30分鐘。他猶豫了一下,表示那地不在高速公路邊,需要多走一段小路,但是還是願意帶我去看看。
(圖一) 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圍牆與當年的看守塔。
我會對奧斯維辛有深刻的印象最早是在讀大學的時後,有一段時間讀到現代心理學裡面的意義治療法(logotherapy)。這個方法的創始人弗蘭克(Viktor E. Frankl)因為是個猶太人而被納粹關在集中營中好幾年。在那段艱辛悲慘的歲月中,作為一個心理學家,他觀察到為何有些人會想尋短自殺,但有些人卻在痛苦中努力掙扎地尋求生機。他發現那些努力尋求生存的人當中,有人是為了希望活著看到自己的女兒,有人是希望把未交代好的後事寫清楚,有人是希望活著出去完成一個從小的心願,而他則是因為注意到這些人的共同的掙扎力量而想要將之釐清發表。所以後來他離開集中營後所寫的一本影響深遠的書,《尋找生命的意義》(Man's Search for Meaning),就表達出其時支持一個「人」活下去的並不只是本能,更是需要一個「意義」。哪怕是最小的一件事,為了要完成它,都可能帶給在集中營裡那些受盡折磨的犯人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而這個曾關過弗蘭克的集中營,就是奧斯維辛。
(圖二) 創立「意義治療法」的弗蘭克教授。(取自網路)
自此之後,我又在許多地方看到奧斯維辛這個名字,當然都是跟猶太人在二次世界大戰時期遭受到的大屠殺(Holocaust,現在已是專有名詞)有關。其時在剛開始的時候,集中營(Concentration Camp)只是一人口密度較高的監獄或戰俘營的性質。但到了二次大戰開始爆發,希特勒的一個重要屬下希姆萊(Heinrich Luitpold Himmler)於1942年正式提出所謂的「猶太人問題最終解決方案」(Endlösung der Judenfrage),這計劃就是利用集中營改變成滅絕營,秘密並有系統性的殺害所有猶太人。從此,所有進到集中營裡的猶太人都不可能再出的去,差別只是死亡的方法有所不同,男女老幼並不分。有的在送進來之時被檢查出身體不好就立刻送進毒氣室,有的是被槍斃,大部分是整天勞力作工而累死病死,有的身體較特別的被送進「醫院」接受人體實驗,當然被打死或凌虐致死也不少,或是投向電網自殺的也都或有。首先奉命執行這個「猶太人問題最終解決方案」的地方,就是波蘭境內的六個集中營,而單單死在奧斯維辛「滅絕營」(Extermination camps)裡的猶太人就超過一百一十萬人。
(圖三) 奧斯維辛的火車站。被抓的猶太人送到這個廣場後就下車脫衣,當場進行身體檢查。體弱不堪勞動者與健康者分開,前者直接送進毒氣室處理,而後者進入集中營勞動。
(圖四) 這個牌子標示著當年猶太人是從哪些地方被載到奧斯維辛作「終極處理」。描述文字由上而下是以波蘭文,英文,與希伯來文三種語言寫的。注意,希伯來文是從右邊讀到左邊,與阿拉伯文一樣。
由於一段塞車時間的耽擱,我能參觀的時間時間很短,只有二十分鐘左右,就要趕去搭飛機了,所以並未有機會照到比較深入的照片。不過這樣也好,對於這殺人的場所也的確不需要也不太適合有太多的特寫。我之所以很希望來看一看,並不是對這樣的血腥與殘暴有興趣 (呵呵,那可會嚇壞了不少人吧!),而是知道這裡所代表的歷史與意義是我個人所不能逃避的。現在改建為博物館的集中營裡有一句話很能表達我的意思:「那些忘記歷史的人將會重覆這段歷史。」(Those who forget the history will repeat it.) 所以一段歷史就是述說著一段重要的人生功課。
(圖五) 奧斯維辛的集中營大門。門上的字是德語(Arbeit macht frei)「工作就得以自由」的意思。這句話本是德國十九世紀末出現在社會上的一句口號,鼓勵人要努力工作的意思。後來被放在許多集中營的大門上,主要是羞辱猶太人用的,因為猶太人在歐洲多是經商致富,被一般人認為不願易勞動。
(圖六) 這裡是大門進來的第一站,囚犯在這建築物前面集合,被清點與分配。
對我個人而言,思想這個猶太人被大屠殺的事件主要的意義是與這些「猶太人」有關。其實從許多方面來看,這個民族在人類歷史上都是非常非常特別的民族。目前分散在全世界的猶太人大約有一千兩百萬人,在歐洲有一百五十萬,在美國就有五百多萬,幾年前還略高於在以色列的人數。但這麼少的民族竟然可以包辦一百多年來五分之一的諾貝爾獎得主,這個比例實在令人不可思議。而全世界最富有的企業家之中,猶太人更竟占了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之譜,包辦了美國最大的幾間銀行、保險公司、投資公司、影音娛樂公司或電視媒體的幕後老闆。近代知名的猶太人士包括學術界的愛因斯坦、費因曼、法蘭克、與佛洛伊德等 (其實還多得多,只是一般大眾比較不知道),思想界的史賓諾沙、馬克思、胡塞爾、維根斯坦等等,還有文化藝術界的畢卡索、孟德爾頌、卡夫卡、伯恩斯坦、馬勒等,娛樂界的迪士尼、媒體大亨梅鐸、導演史蒂芬史匹柏、路透、普立茲等,商業界的索羅斯、巴菲特、葛林斯潘、摩根、洛可菲勒等。許多教育學者與人類學家都對這個現象極為好奇,有非常多的書籍或論文在探討這個特別的現象。難道猶太人真的特別聰明嗎?還是他們的教育方式?他們的家庭觀念?他們的宗教信仰?或是他們苦難的歷史?還是以上皆是?以上皆非?
(圖七) 集中營裡面的囚犯宿舍。
(圖八) 雙層高壓電網,防範集中營的囚犯逃脫。
如果回溯這個民族的歷史,那也真是一篇篇人類歷史上最傳奇的故事之一。根據《舊約聖經》,猶太人的祖宗是一位生於西元前約兩千年前,一位名叫亞伯拉罕的人。那時他是從美所不達米亞的兩河流域移居至現在的以色列境內。其嫡傳的後代就成為現今猶太人的祖先,而庶傳的後代就成為現今的世仇,阿拉伯人,的先祖(最後這一點是根據《可蘭經》而非《聖經》的說法,但似乎很有這可能。) 猶太人後來在埃及為奴四百年,約在西元前一千兩百年左右,在上帝的僕人,摩西,的帶領下出埃及,過紅海,進入現在的以色列地區,當時稱為迦南地。由於上帝這次對猶太人的拯救行動,並頒布十誡作為他們生活作息的規範,猶太人從此也被稱為「上帝的選民」,負責向這個世界見證傳揚上帝的存在與慈愛。這就是電影「十誡」與「埃及王子」的背景。
(圖九) 考古學家所研究猶太人出埃及進迦南的可能路線。
從西元前一千年到五百八十六年之間,猶太人在迦南地建立了自己的以色列王國,建都於耶路撒冷,但大多數時候卻是中東地區一個積弱不振的小國。這實在是因為他們地處於歐、亞、非,三大文明的交會點,是古代許多大國「進出」的通道,包括我們歷史課本學過的亞述帝國、巴比倫帝國、埃及帝國、波斯帝國、亞歷山大帝國與羅馬帝國等等(見圖七)。由於猶太人遵守十誡的規定,使得其生活方式與日常倫理與當時其他的民族非常不同。例如在周圍所有的民族都在膜拜眾多神明,用石頭木頭雕刻神像時,只有他們宣稱敬拜一位看不見的獨一上帝。又例如在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業社會裡,也只有他們有每七天休息一日的安息日(就是現在的星期六)。他們也刻意的保持血統的純正,極少與外族通婚。這種種的一切都使他們這小小的民族與四圍的強國形成極大的差異與對比,也就很容易受到刻意的欺負與壓榨。
(圖十) 兩千年前的中東地圖,圖上的帝國是在不同時間興衰,但都曾經統治影響過猶太人的以色列國(紅色小圈的範圍)。
自西元前五百八十六年被巴比倫帝國滅絕之後,猶太人一直都是過著沒有自己國家的生活,直到西元後1948年才復國。猶太人失去國家保護的時間長達兩千五百年以上,卻也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亡國超過五百年以上而沒有被其他文明同化而消失的民族。甚至連其母語,希伯來語,都是消失千年之後在十九世紀末被重建起來的語言。在這中間,一位最著名的猶太人,耶穌,以上帝之子的身分進入猶太族當中,應驗《舊約聖經》的預言,而成為後來基督宗教的開始,影響整個西方歷史以後的兩千年。所以不論從人類學、民族學、或宗教學的眼光來看,猶太人這個民族實在帶有太多其他民族難以類比的特殊記號。就更別提他們在二十世紀初在德國集中營裡所遭受空前災難,幾乎滅絕了當時所有猶太人的三分之二。
(圖十一) 美軍進入德國一個集中營時的照片,這個木架就是他們的床。(取自網路)
當然,我們不能因為猶太民族是如此特別,被聖經稱為上帝的選民,或是因為遭遇到這般艱苦對待而認為他們都是良善無辜的人群。其實《舊約聖經》中記載了他們民族許多的罪惡與不討上帝喜悅的事。莎士比亞在他著名的喜劇《威尼斯商人》中刻畫了一個吝嗇無良心,放高利貸的猶太商人,正反映出當時(十七、十八世紀)歐洲世界對猶太人的普遍想法。這是由於在各國漂流的猶太人因為沒有合法的身分職業,只能作一些一般人所鄙視的商務往來。而且常常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因為沒有政府會保護他們)而過份奸巧算計,以至於快速累積資產,到了十九世紀以後反而成為許多歐洲政府的心頭大患,間接地默許了許多社會上仇視猶太人的思想或行為。這讓我想到中國歷史上的宋朝,雖然國力衰弱不振,屢被外族入侵欺負,卻反而造就了不輸於漢唐的文學瑰寶與文化資產。古今中外的歷史變化翻騰,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圖十二) 舞台劇「威尼斯商人」的一幅海報。從第一主角,猶太巨賈夏洛克,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此劇對猶太人的詮釋。這劇本使得大文豪莎士比亞蒙上了一層種族歧視的陰影。(取自網路)
最後讓我們回到大屠殺這件事的另一個主角:發起並執行這種慘無人道的計劃的國家並不是個無文明的食人族,而是當時全世界文明最進步,科技最發達的國家,德國。事實上,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最有權威的數學、物理與工程的期刊多是以德文出版。十八世紀以來以德國理性主義為主的哲學系統(從萊布尼茲、康德、黑格爾,甚至到後來的尼采、馬克思等)也幾乎掌握整個歐洲的思想體系,就更別提德奧在古典音樂上的由十七世紀以來的驚人傳統:從音樂之父巴哈、韓德爾、莫札特、舒伯特、貝多芬、布拉姆斯、華格納等等。這些當時歐洲文明的精華幾乎都集中在當時的日耳曼民族(除了藝術之都在巴黎以外)。但人類有史以來的兩次世界大戰也都是由這個民族所開始的,再加上這個對另一個優秀民族使無前例的計畫性血腥屠殺。這件事一直都是歐洲文化界所努力研究的主題,到底西方文明為什麼出現這樣的事情?這究竟是一個例外,還是一個潛藏的文化基因?有沒有可能在人類歷史上再出現?那時我們會不會也像當時的納粹黨人一樣被蒙蔽了心眼,而以為這是一種替天行道的正義?或是理所當然的過程?這讓我想到電影「阿凡達」……
我想,該讓這一篇波蘭「遊記」停在這裡了。抱歉寫太多,也拖了太久,不知道有幾個人真的讀到這裡。想起一開始提到的那位意義治療法之父,弗蘭克,所提出來的問題:「人,活下去,究竟是為了甚麼呢?」這不該只是集中營裡的人所有的問題,也該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思考的事。中國人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但真正的問題不是有沒有材,而是燒材要做甚麼呢?歷史這面鏡子,正無時無刻對我們有限的生命在說話。也許只有超越時間的永恆,可以帶來無聲卻真實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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