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排這次北歐之旅時，因為芬蘭高中多已放假，聯絡不易，所以從芬蘭要到瑞典中間有一些時間上的空檔讓我決定「順道」(其實也不是那麼順)到丹麥的Aarhus(奧胡斯)大學拜訪一位研究上的合作者。雖然在出發前幾天團長才透過註外單位與一位移民芬蘭的台灣人聯絡上一個芬蘭的高中，以致於我錯過那次到芬蘭高中的拜訪，但有另一番旅程到丹麥走走也好，只不過旅程的緊湊倒令我不由得為自己捏把冷汗。

丹麥的地圖

在星期一下午參訪完赫爾辛基大學師資培育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我顧不得系主任的演講還沒有完全結束就拔腿離開，要趕六點半從赫爾辛基到丹麥哥本哈根，再轉到Aarhus的飛機。但感謝上帝，赫爾辛基畢竟是個小城市，努力帶著行李跑了十多分鐘也到了中央車站，剛好搭上要開往機場的巴士。心中真是感恩，以為將會有個舒服悠閒的旅程。

在機場優閒地用過晚餐後，到登機門一看，才發現飛機延誤了一個小時。這讓我很擔心會接不上下一班飛機而趕快與我那位要來接我的合作者聯絡。結果因為一個小時的時差，我們飛機八點十分到，而我可能有機會趕上八點四十分的飛機。所以一出空橋我又再一次拔腿就跑，往下一班飛機的登機門直奔。那竟然還是在另一個航廈，真是急死我了。

但是一進入哥本哈根的機場，我便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因為整個設計實在非常吸引人。在我所去的數十個國際機場中，似乎只有這個機場是這樣吸引我。不像亞洲機場那種有點炫富似的排場，更沒有美國或德國機場那種過於實用主義的單調，卻又比許多歐洲機場更親切舒服。上次有這樣感受的是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機場，不過那又有點覺得混亂了些。這次到哥本哈根機場很令我訝異，但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多欣賞或拍照，只得繼續直奔。還好，到達轉接班機的登機口時，人員正在上機。心中真是覺得感恩。只可惜沒有時間多繞繞這個可愛的機場。

哥本哈根機場一景，非常輕鬆的購物街景。

哥本哈根機場一景，很有意思的玻璃壁畫。

到了Arhus，一個超級小的機場，朋友Nikolaj開車來接我。那時已經快晚上十點了。我們在車上談了許多不關於物理的問題。我們是三年前回哈佛大學物理系訪問時認識的，那時他在那裏作博士後，後來一起寫了幾篇論文。但是他現在在Aarhus雖有個人的研究計畫卻也只能做到資深的博士後，無法繼續找到教職。其實他的資歷在台灣的頂尖大學都至少可以拿到副教授了，但歐洲的情形真的很困難……

其中最令他扼腕的是，哥本哈根大學前不久重金禮聘我們都認識，在哈佛大學物理系的一位教授。他的薪水應該至少可以養活另外三、四位像他這樣的年輕研究學者。望著窗外美好的田園景色(這裡夏天的太陽到十一點才下山喔)，想到他的薪水與計畫到今年年底就要結束了，我可以感受到他對時事的遺憾與抱怨。

我住的地方是學校的招待所，還是第一次住在閣樓中呢！雖然有點過於簡樸，但還是該有的都有了。

Aarhus是個標準的大學城，市區約二十五萬人，但Aarhus Univeristy的教職員工就超過五萬人。作為丹麥第二大的大學，雖然沒有哥本哈根大學那般著名，但也出過兩位諾貝爾獎得主，名列世界百大之內。第二天清晨再去工作前就沿著校區走走，將沿路的校舍風景拍下來與大家分享。

這是他們新遷建的行政區，有學生活動中心、校長室與各院長辦公室。Nikolaj覺得很好笑的是他們把各院長的辦公室搬到這裡不是很也減少在自己學院的時間嗎？

這是社會科學院的建築。注意到牆上有個時鐘。

這個有趣的設計是歷史系的建築。據說Aarhus大學在二十世紀初設校的時候就與一家設計公司簽約，讓學校所有的建築物都必須有相同的風格且由同一家公司來承包建築或修復。現在看來是個很愚蠢的決定，因為這反而限制了學校許多發展。所以目前至少在這個總校區雖是如此，其他的校區就可以有更腫不同的建築風貌了。

美麗的校園一景。

校園裡有一條小河流過，週圍的景色真的很美麗。夏天的時候她們會在這裡放露天的電影或表演。

這一棟的牆上則有特別的爬藤。

在中午吃飯的時候，Nikolaj帶我走到市區吃飯，因為學校周圍幾乎沒有商店。我很好奇為何如此，因為賺學生日常生活的錢應該是很容易的事。台灣的各大學週邊還有小吃街哩。他的回答是，因為丹麥人對商店所在的位置有很多意見，覺得不應該設在住宅區而影響生活品質。所以他們寧願走一段路去買也不願住家下面就是餐廳。學系裡面當然有學生餐廳，但那天剛好因為是學校職員的價期而停開。

這是我們去的一家三明治店。在當地人中算小有名氣，不過也只有一個人在服務。原因是人工太貴。

我們就聊到北歐各個國家人民間的異同，與生活文化的差異。他個人是對丹麥的高稅負覺得不以為然。「我學生時代打工，扣稅後還有每個月一千多歐元的收入，但現在即便已是資深博士後研究員，扣稅(約薪資的一半)後也只有三千歐元左右。而付房租與基本的生活開銷都很貴，所以生活所能支配的其實很少。也因為所需要繳的稅很高，地下經濟就會變得猖獗。但丹麥政府對於這樣的行為是嚴加防範與禁止的。甚至他們通過一些法律，禁止某些特殊專業人士免費幫助自己的朋友，因為這樣政府就抽不到稅。這樣的系統對於努力工作的人彷彿是個懲罰」，他說。

我說，「其實等你老了以後就能無憂無慮地享受這些福利了。」他也低著頭笑了。其實這也就反映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基本精神，讓收入高的人付多比例的稅來補足低收入戶的使用。所以實際上的可支配所得在貧富或職業之間的差異不大，在街上幾乎永遠不會看到那些用名牌包或開名貴跑車炫富的人。這在芬蘭、瑞典也都是一樣，而在瑞典的最高稅率甚至可達百分之九十呢！但如果因此讓人與人之間的協助都必須按照該有的經濟費用來抽稅，也未免過於不盡人情。

從大學遠眺海邊

像這樣的國家，怎摩會有有錢人甘心住在這裡呢？我心中不禁納悶。但是想到那位被挖角過來的哈佛大學教授，聽說是因為他們有次在丹麥度假時，他的太太小孩非常喜歡這裡的生活品質，所以才決定把整個研究團隊搬移到這裡。這對於總是可以招收到最好的學生與得到龐大研究經費的哈佛大學教授來說，這代表另一種價值觀的選擇。也就是說，他們甘願繳交這樣高的稅負其實不只是因為後來所得到的福利，因為他們憑著自己的薪水就可以在美國較低稅負的環境中享受到比這些更好的生活。這也代表一個社會主義的福利國家必定要有一個清廉有效率的政府，讓這些納稅人的錢可以被有效率與充分的運用在刀口上，創造合宜的居住環境與維護天然資源，讓人民可以有幸福感與安全感，而那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的確，聽說丹麥的王室還是自己便裝出門上街買東西的，而丹麥是全世界經濟活動最透明的國家：因為信用卡非常普遍，甚至可以公車上使用，使得幾乎所有的經濟活動都可以變成可管理的數字在呈現。這也是為何有許多的經濟學家喜歡用丹麥的市場來做研究，因為所有的交易都鉅細靡遺的被電子化而記錄下來，很容易作下一步的分析。

吃晚餐的時間到了，我們依然往市區走，後來在路轉角經過一間餐廳。我想就出錢請Nikolaj吃個飯，所以就問他這間如何，因為那些丹麥文還是對我太複雜了。沒想到他看了看菜單，突然露出一種難得的喜悅表情：「這家應該是新開的，我有一陣子沒到這裡來了。沒想到竟然有一家傳統的丹麥餐廳。這裡面的菜色就是我祖母會作的那一種。以往這裡多是義大利或法國食物較多，最近好像多了些專賣丹麥傳統餐點的地方。」既然歪打正著，我也很高興邀他一起進去享用，順便幫我介紹好吃的丹麥招牌菜。

這是我們點的傳統丹麥食物，主食是豬肉，配上蔬菜與馬鈴薯，另外還有紅菜頭(Beetroot)。我才知道原來丹麥的烹調是以豬肉為主，與華人的文化傳統類似。

席間我又繼續問到關於丹麥的不同民情風俗。其中一個很讓我困惑的是，為什麼北歐的國家可以在這樣高社會福利下維持其國家的競爭呢？也就是說，如果不供作都可以得到不少失業補助，那人民努力工作的理由何在？又如何創造優於其他國家的經濟力量？Nikolj畢竟不是經濟學家，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過他的確提到了雖然勞力的工作人力很貴，但整個國家自動化與數字化的管理(如以上全面的信用卡交易)使得人力需求減到最低，而跨國的大型產業(丹麥最有名的是樂高積木吧，還有造船、遠洋漁業、高品質電器用品、風力發電、漁業、與畜牧業)則足已將所賺得的資產藉由稅負平均分配人數不過五百多萬的全國居民。

房間窗外的景色

所以同時間，這樣所創造出來的優質生活環境也與教育息息相關：人民幾乎都可以享受免費的小、中乃至大學的教育，所以不需要為了過份升學競爭而消滅讀書求學的動機，讓一些有真正創意的思想或文化活動成為國家的特色。但同時間，也因為國家高度的開放與文化交流，促使英語普遍被接受且間接吸引了其他國家的人才來服務。也就是說，雖然工資較高，但是在全部電子化的情形下，其實真正需要用的人數不多，並不是很大的負擔。反而像農業或畜牧業這些傳統上要用許多人力的行業(或若干製造業)並未消失，反而以全面的機械化量產來取代，不但可以供應自己的需要也能出口成為另一種重要資源(特別在糧食日以短缺的現代社會)。這就造成了一個自然穩定的社會經濟循環。

當然不可避免地，因為過度舒適的生活方式也使得丹麥與其他北歐國家老化程度嚴重，絕大多數的稅收被拿去照顧老人與公務機構。這樣的制度雖然是很令人嚮往的，也因為年輕人被美國或資本主義的物質誘惑而漸漸失去原來勤奮好學的傳統。Nikolaj就提到他在小時候的教育中看到許多父母本身不教好孩子而使得學校輛費許多資源在學生身上，也使他這一代的年輕人開始懷疑社會主義的理想如何可能再有競爭力地維持下去

此行另外一個發現是北歐國家的國旗，都有個十字架呢！原來在八到十一世紀的時候，北海的維京海盜肆虐，其他歐洲國家都很頭痛。其實維京人雖是海盜，但是文化層度頗高。在十二世紀改信基督教後，這些維京人國家組成卡爾馬同盟，其勢力延伸到現在的瑞典、芬蘭、挪威與冰島，但其政治中心就是在丹麥。而丹麥的國旗就是目前世界上最早的國旗，因此影響所有的北歐國家。

Aarhus市區路邊的建築，外表是古老而受到保護的，但內部應該已經改建成現代的樣式。

以這樣的國家經濟來看回亞洲幾個新興國家，我想我們固然因為接收了歐美的製造業而變得富裕，但是過於現實化與功利化的社會風氣，並沒有真正地培養出高級的人才庫來進行國家下一步的改革，反而多是在代工業拼死拼活的努力工作，卻換不得一個比較好的工作或生活品質。但工資的成長總是無法避免，所以傳統產業或製造業的不斷地外移，間接消滅了如農畜牧業等可以依賴天然資源而存活的基礎。值得憂心的是，多數國人對於這個改變還不知道，基礎教育還一再以考試為讀書的目標，而高等教育卻又一廂情願地培育出那些被公司或業界壓低薪資的員工，並未附加更多價值於其上(例如流利的英語或與世界接軌的課程)而成為可以協助企業升級或增加競爭力的本錢。最後，較低的賦稅也使得社會的貧富差異日漸擴大，反而讓人覺得住在這個環境中的不安全感日日漸增。而這卻是一個不夠安穩的社會經濟狀態。

這趟丹麥之旅，讓我對這樣的社會福利國家的運作有另一層認識。但是看來我們不太可能只學到其中的一部分。也許我們有自己的方向與目標，但顯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