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的第二張北宋名畫，是郭熙的〈早春圖〉。這幅畫也是故宮山水畫中，最有「靈性」的一幅，欣賞時，讓人產生很舒服的感覺。

　郭熙是怎麼辦到的？或說，〈早春圖〉是怎麼辦到的？

　首先，這是一張很「大」的畫，高有158.3公分，寛有108.1公分，這樣的尺寸，叫做「大中堂」，因為可以運用的畫面很大，非常適合表現一種「理想性」的世界，畫家可以把他的想法，儘情安排在畫面中。

　以〈早春圖〉來說，「安排」的味道很強，和范寬〈谿山行旅圖〉一樣，郭熙在〈早春圖〉中，也將三個不同的視線角度，安排在同一個畫面中。這種方法，叫做「三遠法」，是郭熙著名的創作理論。

　第一遠叫「高遠」。〈早春圖〉中的主山，分佈在畫面的中軸線上，畫面最上方有兩座主山，氣勢雄偉，山形奇特，讓人產生突兀的感覺；畫面中下方的山石，結構飽滿，生長古木奇松，也很有雄奇的效果。欣賞中軸線上的主山，讓人覺得自低往高望去的雄偉感。

　第二遠叫「平遠」。〈早春圖〉畫中左側，是一片比較平緩的坡地，沒有雄偉的結構，而是一層一層地往遠方鋪陳過去，讓人覺得好像有條山路，一直通向遠方，沒有止盡的樣子。和中間主山突兀比起來，這裡緩和多了。

　第三遠叫「深遠」。〈早春圖〉中間主體兩側，各有一道山間溪谷，尤其是畫面右邊那道，更為明顯。這座山谷，因為溪澗流動，穿過土石，流出水潭，給人幽深的感覺。和左側平緩的坡路比起來，這裡有較多的聲音動感。

　〈早春圖〉運用三遠法，產生了複雜的視覺經驗，站在稍遠處看〈早春圖〉，會覺得視線在流動，忽然崇高，忽然平緩，忽然幽深，三種感受，融匯在一起。

　郭熙這麼安排，有他的理念。

高遠法中的主山，雖突兀，但雄偉，尤其底下兩株松樹，枝幹老雄，分布的姿態，又像君臨天下一般，表現了「君王」的氣度與格局。這種表現法，讓郭熙時代的皇帝宋神宗對他欣賞不已。因為，在畫中，宋神宗彷彿也覺得自己如高山挺立，勁松挺拔。

　在平遠的部分，仔細看，有間茅草屋，屋外有竹籬，一個婦人家，懷中抱著小嬰兒，還有兩個小童子挑著柴擔，小狗則在旁邊跑來跑去，有一些人，划著船準備靠岸。這是典型的鄉村風光，是一種文人心目中理想的生活境界。

　深遠部分，仔細看，有船夫撐著篙杆，也有漁人正在撒網補魚，山路上，木橋邊，都有正在趕路的行人，共通的特色是「動」了起來，比起畫面左邊的人物，這些人好像急了點。

以上的安排，點出了〈早春圖〉的季節與時間：春天剛到的某一天裡，人們開始工作，辛勤了一天，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收一收，該回家了。

郭熙在畫面的最左邊，以一行小字題上「早春　壬子年郭熙畫」，也在說明這個時節。這個早春時節，芽準備發，人準備動，是最生氣蓬勃的時刻。

為了表現這個時刻，郭熙在繪畫技法上使用特別的「卷雲皴法」，以漩渦式的，或像是雲團捲在一起的方式，讓畫面產生律動感，說明這是一個動起來的時節。

畫中的樹木，都發芽了，擺脫了冬天的枯索，但也不像夏日的茂密。冒出來的芽，讓人覺得生命的奇妙，一元復始，美好的生命又來到自然。

北宋的畫家很注重充滿生意的自然觀察。郭熙對四季有一套見解，他認為春天應該有一種清新的高雅美麗，如美人的淺淺微笑。夏天應該有一種茂盛的青翠，像美人的嬌滴。秋天應該有一種明白冷清的潔淨，像美人畫好粧不久。冬天當然一切慘淡，生意褪去，就像美人已進入沉睡的狀態中。

〈早春圖〉表現的，正是「春山澹冶而如笑」。透過畫面的安排，觀賞者好像也聞到她的氣息。為了加強這個氣息，郭熙除了用比較淡雅的墨色描繪外，還在山石間留了許多空白，或是帶過煙雲，都是為了表現春天澹冶如笑的視覺經驗。

郭熙自己說，早春的感覺應該是：「驕陽初蒸，晨光欲動，曉山如翠，曉烟交碧，乍合乍離，或聚或散，變態不定」。〈早春圖〉，不是很有這樣的味道嗎？

所以說〈早春圖〉是最有「靈性」的畫，它不像〈谿山行旅圖〉雄偉嚴肅，〈早春圖〉讓人產生親切的接近。宋朝的畫家，說這樣的表現是「可行，可望，可居，可遊」。就是說，在〈早春圖〉中，你彷彿也在畫中行走，看到了一個美好的世界，會想住在這個地方，想時時都在這片山水中遊賞。

因此，〈早春圖〉表現的是一種「理想式」的山水。經過五代的兵馬戰亂，大家想休息了，幾個國君，都強調「以文立國」的重要性，文人藝術家，希望自然永遠生意勃勃，就算不可避免會有寒冬枯索，但深信春天一定會來。相同地，心境也應順應自然，在早春來到時，勤勉工作，漁樵耕讀，都能平順地、優雅地渡過每個看似平凡，其實活潑的日子。

這種畫風，最能代表宋神宗時期的要求，格局堂正，又有寄寓思想。皇帝看到了君臨天下的雄偉感，文人雅士看到了優雅淡遠的生活觀，凡夫俗子，不論打漁，或是砍樵，也都得到自己的定位。當春天來臨，所有的生物，都有了新的意義。

或許可以這麼說，〈早春圖〉以她的靈氣，進入故宮北宋三大名畫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