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普通麵線


那不過是一碗極普通的麵線。上頭鋪了前晚的剩菜——一塊烤麩、兩片香菇和一大朵黑木耳。也沒有用上標榜手工製作、口感特佳的那種麵線，就是機械量化的食品產物，煮熟後口感並不Q彈，甚至有點彈性疲乏似的鬆軟無力。

這碗麵線的特別處在於它誕生的時空背景，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裡。九年來每到生日前夕就浮上心田，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清新脫俗之姿，隨風搖曳。而且，一年比一年富麗地綻放。

應該感謝多年來各自旅居海外、但仍有多次互相探訪並短期共同生活的機緣，讓我們漸漸疏於維繫的手足情得以延續。其他手足幾乎沒有生活交集，只剩下邈遠年代的碎屑回憶。再加上從小和大姊比較投緣，共同的經歷與記憶也堆疊地夠深厚，讓那碗麵線出現眼前時的震撼，瞬間飆至高點，同時讓長期處於低迷的淚點無所遁逃。

猶記得當時自己非常吃驚於眼前出現那碗麵線時的感動。沒想到幸福就藏在這些不起眼的細節裡，雖然微小，但威力生猛。為了寫這碗麵線，這碗綿長的麵線，我醖釀了近乎十年。麵線祝福人們長壽的儀式果然生效，我至少又安然多活了這麼些年歲。那碗麵線的能量果真非同凡響。

那年、那個夏日的午時，完全無預期地，妳爲我煮了一碗鋪上前夜剩菜的麵線，妳可能早就忘了。我也忘記當時是否有向妳適度表達自己内心的感動（甚至激動），或只是以東方人習慣的含蓄委婉道謝。長久生活海外的我們，其實内在還是相當東方的。遇到真正感動的時刻，估計回歸本性的比率可能更高些。

感謝我們這生的手足之情，感謝妳對我這不成材的妹妹長年的慷慨與包容。妳知道我們幾個手足中為何妳我緣分最深嗎？偷偷告訴妳我無意中揣測出來的小小秘密。我出生於夏日，回溯母親受孕日期，應該是中秋節的秋涼之際。而妳，出生於秋季，也是中秋節前後。月亮可能就是我們緣分深厚的關鍵與連結吧？！

今天是中秋節，月亮最圓滿光亮的日子。我想像那個曾鋪滿愛心的白碗與碗中物，像吉普賽算命女郎的水晶球，讓我看見各據世界一角的我們千里共嬋娟的影像。

儘管妳今年國曆與農曆生日都剛過不久，我仍想藉此佳節遙遙獻上我最誠摯的祝福。除了已經Line給妳那首迪金森的詩「 希望是長著羽翼的鳥」之外，我希望明年一定將能為妳煮上一碗麵線，祝妳健康長壽。希望我們能創造並擁有更多共同的回憶，而且打勾勾説好，我們都不會失智，要永遠記得這一切。隨著時間沉澱，這生所經歷的美好親情，還會變得更像水晶球和月亮那樣澄澈通明。

這是新冠疫情嚴峻的一年。千萬不要失去信心和耐心，處女座的妳原本就比別人更注重環境清潔衛生與各種安全措施，肯定能安然度過遠在美國那一波又一波的疫情考驗。就像我為妳朗讀的詩句中那樣：「希望是長著羽翼的鳥/棲息在靈魂之間/唱著沒有詞句的歌曲/從來——不曾停歇——」

無數的希望鳥兒般飛翔著，牠們都充滿毅力與信心，絕不半途放棄。

那碗極普通的麵線其實一點也不普通，它已將我們這大半生的手足之情融化在那小小一碗麵線中，麵線已吸飽裡面的濃濃湯汁，呈現晶瑩剔透的質感。一碗溫熱、香醇而不膩的人間美味，沒有別的美食可以比擬，帶著極樂世界的香氣，將永遠在我記憶中裊繞，可能至死也不會散去。




2021/4/19 文與圖 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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