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呀，她是朵什麼樣的花？ 


        親愛的，你一定很快就辨認出這篇文字的題名來自哪首老歌了吧？經歷種種波折才將這個標題定案後，我終於可以試著説説生命中首遇的這位「安娜」了。

        那首老歌是這麼唱的：「紫丁香呀，它是朵什麼樣的花呀，啊它是朵什麼樣的花？」

        紫丁香確實是花。但安娜明明是一個人，為什麼要給出這麼一個有點悖論的標題呢？我目前也不是很明白，或許晚一點會水落石出吧？而用這首老歌做為回溯這段人生「插曲」的引子，的確讓我頓時心生滿滿的動力和分享的情緒。

        1940年代上海歌壇的歌星姚莉唱的這首老歌之於60年代出生的我而言，幾乎是上一個世代的遙遠符號。與安娜的短暫邂逅，在超過近乎四分之一世紀(也就是二十五年)的時光後，不也有一種世代交替的距離感嗎？所以，這首老歌與這段緣遇牽連出的關係，讓我合理化了這樣的類比。

       主要的原因在於安娜在我記憶中已過度泛白——像輪廓愈來愈模糊的一朵霧中之花——讓我想起塔可夫斯基某部電影的情境中的廢墟與牆角默默綻放的一朵不知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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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呀，它是朵最孤獨的花呀，最孤獨的花呀，它是朵最孤獨的花呀......」

        每次拿起那本書，就想到她。只是，拿起那本書的次數實在太少，而且一晃就被冷落了二十七年。每次想起她，我的腦內電影就會開始自編自導，有時還會加入一些虛擬的不實情節，大腦經常像有跑馬燈在轉動個不停似的，無限次地自動播放……

        然而，我哪是編劇高手？（說來慚愧，我覺得自己遠遠比不上文筆超讚又愛追劇的閨蜜A，最近在電話中她興奮地告訴我她的退休申請即將被批准，退休後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報名編劇班，學習編劇的藝術）。

        我十分不滿意自己有限的想像力。總是無法跳脫刻板的既定印象（不敢抽離記憶所給予的羈絆），無法賦予主要人物以她可能擁有的更加鮮明之形象，總覺得自己將主角的性格塑造得不夠完整，內容流於平庸，情節架構更是無法臻於完美。唉，總之就是缺點一籮筐……

        我甚至無法決定故事的重點分佈與走向，以及主導劇情的關鍵——該放在那本書，還是贈書者安娜，或是介紹安娜與我認識的另一個關鍵者呢？環環相扣的因果關係，總是把我弄得腦筋打結，不知從哪兒開頭才好。

       「粉蝶兒總是飛來飛去呀，飛來飛去包圍著它包圍著它包圍著它，飛來飛去呀飛來飛去包圍著它......」

        老歌歌詞還是不要任意篡改比較好。本節開頭的那一句原本應該是：「紫丁香呀，它是朵最嬌媚的花呀，最嬌媚的花呀，它是朵最嬌媚的花呀......」我主觀認為「嬌媚」絕對不適合用來形容安娜。所以我將「嬌媚」改成「孤獨」，比較符合她殘留在我記憶一角的那種「一枝獨秀」的形象。

        好的，我發現被包圍在這個故事中心的不只是安娜，當然還有另外一個人、一本書，以及我自己。全部都很關鍵，缺一不可；但因年深日久，這一切都已糾結入一座小型的記憶迷宮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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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必須將歌詞倒帶。不，是將故事場景倒回至上世紀八零年代末的德國南部巴伐利亞州首府慕尼黑東區的一個學生宿舍。

         如果沒有M的引介，安娜與我應該永遠也不會有任何交集。而M是我同校系的德國男同學，我們當時的友誼正處於「戀人未滿」的階段，只是心儀彼此並開始進一步的交往而已。M和安娜又是怎麼認識的，我當然早忘了。但是，他無私地把安娜介紹給我，甚至還帶她來參加我在宿舍公用廚房辦的餐聚，一起慶祝我的生日。（當時的我可能猜疑她極有可能是M的愛慕者吧！）那已經不重要了；至少，安娜和我後來發展的情誼，並沒有留下任何嫉妒或情敵的餘味。

        安娜，相當漂亮的一個德國女孩。我最記得有點豐腴的她有雙美麗的眼睛。凝視她褐綠眼珠時，好似望入一潭深邃的湖水，頓時有股清涼感，非常消暑。尤其讓我難忘的，是她那獨特的笑聲與她笑時全身如起舞般的曼妙神態，這些和她相當虔誠、偏保守的個性多少有那麼一點違和感。儘管如此，我喜歡她那毫不做作的清新笑語，感激她在我人生中留下的一件精神性的紀念品——一本厚厚的德語讀物，就是她送給我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

        前面提過的遺憾，是我竟然冷落了她的美意整整二十七年。直到2016年，我才終於完整地閲讀了這本文學著作。時隔又六載的2022年，我才想寫點什麼，追憶和紀念一個曾經萍水相逢的朋友，並向親愛的讀者娓娓道來這趟漫長的閲讀之旅，和沿途經歷過什麼風景。

        和安娜的友誼可惜並沒有走得很長久。虔誠謙卑又非常善良的她，後來曾得知我自幼擁有但從未實現過的夢想之一就是學習彈鋼琴，她甚至表達樂意免費教我的意願。也是因為當時所住宿舍的地下室有間琴房和直立式鋼琴可供練習，讓我得以圓夢，嚐到幾堂學琴練琴的樂趣。但不知道是每次來回於我住的宿舍房間和琴房之間太奔波，還是我自己的自由時間不太容易配合琴房提供的練琴時段，在上過一、兩次安娜教的鋼琴課以後，也就漸漸無疾而終了。

        安娜何時靜悄悄地自我生活領域中退場的，自然也不復可尋了。

        而至少，因為這樣一本書——書絕對是最佳的贈禮選項！——讓我不曾忘記曾經有過這麼一朵曼妙如花的安娜，從遙遠的記憶湖心升起，隨風搖曳的身姿，依舊青春，依舊動人心魂。

        我終究還是要小小篡改歌詞，將「多情」改為「搖曳」：「安娜呀，它是朵最搖曳的花呀，最搖曳的花呀，它是朵最搖曳的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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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呀，可惜我不記得她的姓氏，否則或許可以透過網路找到她，與她重新連線。我好奇的是，當時更年輕的她，為何送給另一個年齡相近的女孩這樣的一本讀物呢？她當時應該是非常真心推薦我能認識和閲讀這本書的。再次説聲抱歉，這本被我冷落、其實也被我遺忘很久的書，讓我必須慚愧地承認自己從前絕對不是一個愛讀書的人！

        走筆至此，是到了該公佈這本書的書名的時候了！網路查找資料後，發現這本書竟然還沒有中文譯本；至少，還沒有查到繁體版的。這本隨我流浪大半生的讀物啊，就是197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以撒·巴什維斯·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 ），1981年出版的第五本自傳體小説德語版。書名我就暫譯為《失落於美國——從謝特進入新世界》(Verloren in Amerika. Vom Schtetl in die Neue Welt)。

         受歷史命運逼迫於1935年遠離波蘭家鄉，流亡至美國定居的猶太作家以撒·巴什維斯·辛格，在這部自傳體小説中栩栩如生地揭露了他適應異鄉的種種奮鬥，和複雜的心路歷程。最早的英文版出版於1981年，作者撰寫這本自傳時，已年近八十，算是他的晚期作品。享年八十七歲的作者，他的著作除了長篇和短篇小説外，也有不少兒童文學作品更為人所熟知。自傳性作品共有八部。安娜送我的這本就是其中一部。

         不知在哪兒曾經讀過某位作家説過：「從前以為博覽群書就好，但最終還是必須精讀從沒料到的那一些，這就是人生。」

        老實説，來到人生的這個階段，我絕對無法做到「博覽群書」了，那至少讓我好好「精讀」這本對我而言充滿故事外之溫馨故事的小説吧！

        親愛的，請給我個點子吧！聼了這麼多哩哩啦啦的敘述，你覺得這位安娜呀，她究竟是朵什麼樣的花呢？

       「花朵兒總是一朵一朵呀，一朵一朵他愛著她，他愛著她他愛著她，一朵一朵呀一朵一朵他愛著她......」

        會不會她根本就是這首老歌詠唱的「紫丁香」呀？而「紫丁香」究竟是一朵什麼樣的花呢？結果我們還是不能得知安娜究竟是一朵什麼樣的花呀！無論她是一朵什麼樣的花，她絕對是值得人永恆愛著的一朵——「真善美」之花吧？！

      「真善美呀，它是朵什麼樣的花呀，啊它是朵什麼樣的花？」





2022/9/9 文與圖 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
https://www.ksnews.com.tw/news/78296

（重建後的更生日報副刊網路上只能查詢當日即時之電子報，錯過當日的就無法再查詢曾經刊登過的電子報進而留存。因之此篇分享無法附上電子報副刊之截圖了，非常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