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愛上了日韓劇，其中對韓劇更是一往情深，主要的原因是韓劇對人性有比較深刻的描寫，好人或壞人都有3D的刻畫，比較不會讓人看得咬牙切齒。

日韓劇中還有許多場景，讓我忍不住懷舊起來。

比如：尋常百姓家，睡地板或榻榻米乃是常態，讓我不禁想起小時候睡過的榻榻米歲月。

舊家是一棟雙層的小洋房，兩個樓梯，一個通往前樓，一個通往後樓。前樓有好長一段時間租給別人，我們一家八口則自己住在後樓。

說是後樓，其實只有兩個房間。

走上樓梯，左邊是供奉祖先牌位與神明的「神明廳」，三邊都有大窗，窗外便是籃天以及自家和鄰居高低起伏的屋頂。

長型的神明桌下塞有一個高方桌，因為地方小，要在拜拜、置放祭品時才會拉出來；神明桌最內角，正是哥哥愛躲著看書的秘密基地。

像俄羅斯娃娃，大方桌底還藏有一個小矮方桌，那種常在日韓劇中看到的矮小方桌，是我們的書桌，用時才會搬出來。

樓梯邊放了一架縫紉機，正對樓梯上的大窗，光線很好，是母親縫補衣裳之處。

走過神明廳，對著樓梯的小門便是我們的臥室。裡面以四片的紙門再分隔成兩間臥室，最裡間是父母的房間，外面的則是小孩們的房間，兩間都是榻榻米的小房間。

父母的房間有一個小「趟司」（衣櫃），外面的房間則大小的衣櫃各一，然後便沒有甚麼家具了。其實也不需要甚麼家具了，不就是睡覺的地方嗎？

正如韓日劇，我們每天起床時都要疊被、收被，睡覺時再拿出來蓋。冬天時，房間更顯得擁擠了，因厚棉被全都拿出來蓋了，幾個榻榻米上，一片花被海，單看著，人就暖活起來。

哥哥總是睡在最外面靠窗之處，其五個女生按照年紀排排睡。我年紀最小，睡最裡面，緊靠著衣櫃，往往一覺起來，人已睡在衣櫃底了。一個衣櫃的腳能有多高？可見我當時人之瘦小了。

回想起來，那時的家真的很小啊！小臥室睡兩個人就客滿。大臥室，手足六人併排著睡剛剛好，多個走路的空隙都沒，連蚊帳都也只需掛一個。

但是，那時我真的沒有覺得我們的家窄小過。都說人小，所看的世界便大了起來，一點都不錯。

日韓劇裡，常看到劇中人在擦洗地板或榻榻米，我們家也是。

每天，我們都奉命拿水桶與抹布擦臥室的榻榻米。不只擦榻榻米，還有神明廳的桌子與地板，然後再順著樓梯擦洗下來。

擦洗樓梯真是靠功夫，一邊是水桶或水盆，用身體頂住不讓水桶或水盆掉下去，一邊還要伸手使力擦拭，對年幼的我，還真要有一番功夫呢！

我現在沒有懼高症，不怕死地老想拿鐵梯爬上屋頂去，把我老公老嚇得半死，一定是小時候練出來的膽識與功力。

因為常被遣派擦拭樓梯練功，我對高度確實沒甚麼感覺，甚至喜歡盤坐在樓梯最高層凹下的那個位子，觀賞母親踩縫紉機，看書，或就只坐著發呆。

好多次，我都因為發呆或看書看到睡著了，從樓上摔下來，卻摔下來後，就又爬了上去，始終摔不怕。至今我仍清楚記得自己滾落樓梯那「恐龍、恐龍」的巨響與畫面！當時沒摔死，還真是命大。

韓日劇中那個小方桌，我也回憶滿滿。

記得我們常常會抬出神明桌下那個小方桌寫作業。小方桌平時都會抬進臥室裡，因為臥室比較寬，日光燈也比較亮，等要睡覺時才再搬到神明廳去放。

很多時候，我們乾脆讓它就停在神明廳的走道，寧可把整個通道塞住，也不願當陶侃搬磚，在臥室與神明廳間搬來搬去。

那小方桌對我意義尤其不同。

從小，我字就寫不好，因為個性急，沒有耐心好好寫，總想要快快結束而寫得龍飛鳳舞。

二姊是我們家裡的小管家，每天晚上都要檢查我的功課。一看到我字沒有寫好，立馬狠心地把我的作業紙撕掉，要求我從寫。

我和那些字好像有仇，老是看不對眼，讓我寫不出我想要的模樣來，常常寫到家人早就去睡了，我還一個人在昏黃的燈光下寫作業。

作業被二姊一撕再撕，讓我寫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卻仍過不了關。有時，連媽媽都看不過去，起床，要二姊讓我去睡，二姊還是有她的堅持，說寫不好就不給睡。所以，那個小方桌給我印像非常深刻，感恩它曾默默陪我度過許多漫漫長夜。

既然如此「苦練」過，我現在應該寫得一手好字吧？

很抱歉！

二姊跟我差了十歲，我上學沒多久，她就上台北唸書去了，所以，我至今仍是一手草書，橫看成嶺，側成峰。字草到出國後，寫家書回去都沒有人要看，大姊甚至下了最後通牒：「信寫得那麼草，乾脆不要寫了，妳的信都是一收到就被丟到一邊去，因為沒有人看得懂妳的字！」

我的字，真是白費了二姊與那個小方桌的苦心與一路相伴了。

現在想想，小時候的家，真的好小，神明廳與臥室，都只剛好擠得進幾樣單薄的家具與人而已，可是，很奇妙的是，我竟沒有覺得自己的家小過或自己有過任何物質上的不足。

當時的家雖小，四周都是窗戶，即使設有鐵窗，都是虛設，一邊的螺絲早已拿掉，可以輕易推開，讓人爬到窗外屋頂上，撿拾被我們意外丟出去的物品。

然而，也因為鐵窗虛設，曾被宵小進來過一次。到底偷去了甚麼東西？我當時人尚小，只記得家裡有過小偷，損失了甚麼並不清楚。

這就是小孩子的生活吧，無憂無慮，連小偷進來，也偷不去小孩的純真與單純地想要好好快樂過日子的心理。

我喜歡那些大窗，除了引進光線外，還可看窗外各家屋簷起伏美麗的線條，甚至窺視鄰居的窗內世界。

很多個晚上，我們幾個小孩愛把自家的燈光關掉，窗旁靜看鄰居窗內的人影幢幢。

那時每戶人家都有很多個小孩，大家年齡也都相仿，也都熟識。和我們最近的一家有七個小孩，其中六個是女的，晚上常常會在她們的小樓上扮妝演戲，我們總隔著窗子看「皮影戲」，很是有趣。

當然，我更愛窗外那棵龍眼樹，只要一推開鐵窗，一手一腳攀在窗沿上，另外一手一腳跨到樹枝，便可摘龍眼來吃。一顆顆龍眼大得有如像荔枝，甜得有如蜂蜜。

老公常笑我說得太誇張了，哪有龍眼那麼大的？說我完全在誇大孩提記憶。一個dime，變成一個quarter！

其實，在我心中，那時的龍眼確實有荔枝那般大的。

或許，這就是為甚麼孩提時代會那麼令人留戀的緣故吧。因為在小孩的世界裡，沒有貧富觀念，所看到的，都是大的，都是美的，生活再困苦，也不知甚麼是怨言，只是本能地想盡情享受生活。

像睡榻榻米床那段日子，我們甚至有過一段很長的使用公廁的日子，即：三戶人家一起共用兩間廁所。

那間公廁正好離我家最遠，要經過另兩戶人家的後院。屋簷下，常常都是那兩戶人家披掛在長竹竿上待乾的衣物，一路卻只是風聲陪伴，以及靠一個五燭光昏黃的燈泡照亮黑夜。

每次夜裡如廁，要穿過那一片衣海，只覺得整個人要暫時停止呼吸，心臟病要發作。

更可怕的是，緊靠著公廁的那戶人家，後院還設有一處豬寮，養了兩三隻大黑毛豬，豬鬃粗得跟針一樣，根根可見。

每次去上廁所，我都嚇得半死，尤其那些豬有時一聽到腳步聲就會醒來，發出吼叫聲，讓我的雙腳要當場軟掉，有幾次怕到要回去拜託四姊陪我上廁所。

即使如次，我還是沒有自憐過，或問過家人為甚麼我們要用公廁？（我老公就覺得我很可憐，因為他是一開始就使用抽水馬桶的人。）

那樣一段困窘的日子，在父母把前樓收回來自己住後，我們便開始建有自己的廁所，不再需要使用公廁了，我們也開始有了自己私人的房間，睡起鐵床，彈簧床，不再回去榻榻米的世界了。

長大後，記得哥哥曾經問過我，我最不喜歡我人生哪一個階段？

我回答，我沒有不喜歡哪一段，因為每一段我都很喜歡。

我想，哥哥應該以為我會說是孩提那一段吧，因為那時我們物質生活最為缺乏。

但是，即使那時我們曾吃過沒有味道的「蕃薯千」，即使我們全家必須擠在一起睡，即使我們必須使用公廁，我還是覺得我的幼年是愉快的。

我真的沒有覺得自己「窮過」，何況那時附近的人家都是如此過的，如果別人也都是如此過，沒有比較，誰會覺得自己不足？

小孩子，就是這樣單純，並容易滿足。

年紀小，真好！不是嗎？

希望我永遠保有那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