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施比受有福！」

每年聖誕節，常為親友的聖誕禮物絞盡腦汁，尤其多年之後，因不想重複贈物，更是不知該買些甚麼了，傷透腦筋外，甚至感到沮喪，覺得買禮物勞民傷財，是種負擔。

老公常安慰我說，能買東西送人是種福氣，除了趁機想念對方外，如果可能的話，還能帶給對方驚喜！何況，買禮物送人，代表我們仍有能力去給，是神所賜的福氣，即使是負擔，也是「甜蜜的負擔」。

於是，年復一年，我和老公都是快樂的聖誕老人，帶著一車的禮物跟親友相聚。

聖誕節，施與受之間，名正言順，往往皆大歡喜。然而，如果不是那種可以「名正言順」給予的時候呢？

也就是說，便是因為給予是一種福氣，我們往往可以不吝於給予，卻常常不懂得其實也應該可以坦然地「接受」別人好意的，尤其兩方都表明是「出於愛」，試圖在為對方著想時。

這樣說，好像有點含糊不清，我就舉個例來談談這種「給也不是，受也不是」的荒謬狀況吧！

婚前婚後，我和老公很少吵架，吵架的時候，常常都是些想要「給予」對方甚麼而對方卻無法坦然接受的時候。

比如，老公喜歡把好吃的東西讓給我，問題是，我也想將好吃的留給他吃，於是，好好一頓飯，常在「強迫」與「推讓」中，吃到兩人眼紅脖子粗！

又，我們很常在時裝店外「拉拉扯扯」，然後不是男裝店內只有我一人在裡面逛，留老公兀自在門外生氣，就是他一人在女裝店內單獨瀏覽，我留在店外嘟著嘴嘔氣，只因為知道對方其實平常都捨不得為己添置行頭的，卻為了對方，像家裡開銀行一般，拼命要替對方狂購。

我跟老公這種在日常生活上為愛拉拉扯扯的事件還算微小，我和四姊之間那種「施與受」之間，則是「驚天動地」、「鬼哭神號」。

來美後，每次回台，我都會買一大箱禮物贈送親友，但親友要給予我東西時，我往往婉拒，認為自己的給予是應該的，別人的給予則是破費，很難接受。

偏偏，我的家人，跟我一樣，都很「擇善固執」，比如四姊，雖然只大我兩歲，卻認為不管如何，她就是姊姊，是那個應該「照顧」我的人。

所以，每次回台，她也會買一大堆禮物要給我帶回，尤其母親過世後，她認為應該承繼母職，還會給我一大筆錢。（因為母親在世時，一向堅持幫我買機票，也給零花。）

當然，我總是婉拒，特別是四姊變成單身母親後，我認為她有兩個小孩要照顧，乃很大的重擔，老公的想法跟我一樣，一再叮嚀我，不可拿四姊的錢。

然後，第三次世界大戰發生了。

有一次，四姊找我進入內室，又是禮物，又是金錢地。在我一一婉拒，找藉口說，拿錢會讓老公罵的，四姊大哭著發飆了。

說我是看不起她？認為她沒有能力給？

說我每年回台都像個聖誕老公公，每個人都要發些禮物才行，為甚麼我就不能也接受她的好意？

說我可以享受那種「給予」的幸福，為甚麼要剝奪她給予的權力？為甚麼要那樣自以為是地去推拒別人的好意！

說我老公一直把她當外人，才會要我不拿她的錢，要我跟老公馬上離開，以後都不要去她家了！

即使我一再道歉，四姊還是又哭又鬧，讓我自己也瘋掉了！

衝出去，把等在室外，愣在門外的老公叫進來，要他跟四姊道歉，哭喊著都是他害的，讓我們姊妹鬩牆，鬧得比四姊更瘋、更狂！

老公跟四姊一再道歉，並設法勸慰我們鎮靜下來。

看到我哭成一個淚人兒，四姊也嚇到了吧，過來抱著我哭，幫我擦淚，說她只是想要承繼母親給予的美德，想盡她當姊姊的責任。

當時，門外還有我姊的一位好友與我的好友 Anna ，兩人事後說，沒有看過那種為了給錢而別人不收可以吵成那樣的，很是天方夜譚的故事，若非親眼看見，還真不敢相信呢？笑著說：「你們都不要，給我算了，我一定收。」

對於這種荒謬的「施與受」，最讓我辛酸、每次想到都要掉淚的，其實是和父親那一次。

母親過世後，回台看父親。想到母親過世了，父親一個人了，我在懷中揣著一個信封，裡面是一筆美金，準備給父親的。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父親竟先拿出一個信封，是一筆台幣，說母親雖然過世了，但他還想繼續母親的心意，準備了我的機票錢。

我當然推拒，馬上拿出自己的信封，說我也準備了一筆錢，希望父親收下。

父親不依，一再推讓，開始和我你推我讓、拉拉扯扯不停。

然後父親生氣了，痛心地說：「我想要的，妳給不起了，我要的是妳媽媽，妳給的了嗎？如果妳真的要給，就給我繼續幸福，繼續幸福給我看！」然後父親眼淚掉了下來。

看到了一向堅強、不輕易露出聲色的父親，看到父親臉上滿滿的皺紋，看到父親縱橫的老淚，我和父親互擁而泣，哭得天翻地覆，椎心地一再痛哭出聲！

這就是「給予」，這就是「接受」，

因為愛，便是因為愛，

給予與接受，孰易？孰難？

您說呢？

後續「細細念」：

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很是複雜，才會痛心與痛哭成那樣。

一直很後悔自己以前不懂如何去表達深藏的感情，曾在「世副」發表一篇殘破但真摯的心聲：「愛，永不嫌遲！」，每次重讀總要捶心落淚，為自己感情上的倉皇失措，為自己感情上的給予與接受，忍不住辛酸不已，幸好，醒悟不至太遲。

希望跟父母有過錯綜複雜關係的人，如果您還有一點時間的話，請移駕到http://blog.udn.com/daidai1/2205148（愛，永不嫌遲！），以及http://blog.udn.com/daidai1/2204844（等風的人）耐心看完，讓我們相見不至恨晚，並互勉。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