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對竊者的兩個問題

｢對不起…｣

我總是想起那句話。

距離聽見勞的聲音，已經過了快兩個月，我總是無意的想起他最後的告別。

除了這句話，還有當時勞痛心的臉始終揮之不去。

有人說，我的人生回到正軌上，叫我不要再去想那幾個月的恐怖記憶。我知道那是好意，但我總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可能對我的態度習以為常，我在被強迫參加的心理輔導課程裡，老師如往常的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後早早放人。

｢對了！｣老師忽然叫住要離開的我。

我回頭，看見他滿滿微笑。

｢妳今天戴的項鍊很漂亮。｣

我微微一笑，輕輕回了聲｢謝謝｣，便推著門走了出去。

我邊走邊用手撫著那條被稱讚的項鍊，陽光下發出金黃色的光澤，鑰匙造型也很特殊，雖然不奪目，卻也算是完美珍品。

是的…我偷走了它…

記憶裡有這麼一個夜晚，口乾舌燥，讓人輾轉難眠。我受不了的踢了踢被子，最後索性下床，悄悄離開房間。

我沿著階梯往下，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廚房透著亮光。停下腳步，我聽見了交談聲。

｢維特要我們盡早離開，聽說他們要往這找過來了。｣

勞的聲音進入我耳中。

｢是嗎？看來這裡的一切要做了斷了。｣

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我。好奇心驅使我屏住呼吸，停下所有動作。

｢抱歉，席琳的事情可能也要盡快處理了。｣勞愧疚的說道。

｢你不用道歉，我都清楚。倒是你呢？茌驀那邊要怎麼處理？｣

聽見這個問題，我的心忽然沉了下來。

｢沒有怎麼處理，一開始就只有一條路，就是讓她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聽見勞的答案，雖然心裡早有預感，卻還是不自覺的垂下肩膀。

｢應該沒這麼簡單，你以為我沒發現你的變化嗎？她對你來說已經不一樣了。｣

勞默不作聲，安靜的彷彿時間靜止。我獨自低下頭，心頭慢慢揪成一團。

｢再怎麼不一樣，我也不能讓她受傷，這樣對她最好。我們一開始就說好，擁有現在，卻不能擁有未來。｣

勞的聲音劃破寧靜，在我耳裡有股莫名的悲傷響起。

｢也是，他們找過來的速度很快，她不能跟我們牽扯太深。｣

｢實際上，我聽維特說他們似乎調查過茌驀。不過茌驀現在對外還是失蹤的情況，所以查不到什麼，但我怕只要她一返家，情況就難說了。｣

聽見勞的話我驚嚇的微微顫動，聽見自己被調查嚇的我不輕，但心中隨即升起另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調查她？｣士幫我問出了心裡的疑問。

｢我也不清楚。不過遇見茌驀本來就是預料外的事。她消失的時間又恰好和我們到達這裡時間吻合。以他們那種地毯式搜索，大概把茌驀誤以為是我們的同夥了，只能說他們歪打正著。｣

｢這樣茌驀回去會有危險…｣士的疑問點燃我的不安。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賭。士，你能聽聽看我的想法嗎？｣

士沒有答話，勞自己接了下去。

我和士同時聽著勞的計畫，聽完後不自覺的瞪大眼睛。

｢你要現身！？不可以，太危險了！｣士聽完後大聲反對。

｢我不是要乖乖站在他們面前不動，我只是想讓他們發現自己的獵物，然後直直的朝我這邊追過來。｣勞解釋著。

誘餌，他要當我的誘餌…

我不安的想下去和士一起反對，卻僵硬的動不了。

｢這太冒險了！假如事後沒有順利甩掉他們，事情就嚴重了。｣士還是不贊同。

｢起碼，這可以保住你們兩個。｣勞溫和的聲音響起。

聽完這句話，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士也靜靜沒有出聲。

｢席琳剛走，我不想再做任何賭注。事情一開始就是因為我，我想保護你們的心情你是懂的。｣

感覺士已經被他說服的啞口無言。他沒有理由反駁，持續和勞討論。而我，卻不敢在聽下去，只是一步一步，心痛的離開那裡…

在離開前，我從勞的房裡偷走了它，然後塞在我的裙子裡。

這個計畫並不臨時，但我在下手的那一刻還是猶豫不決。我曾想過，勞和士會不會遇見需要靠它保命的狀況。又或者他們會不會以為它在遷徙的過程中遺失，而不用再對這沉重的東西負責。當然，這一切都是我天真的想像，我看著散發金黃光的鑰匙，焦躁的吞了口口水。

｢茌驀？｣我聽見勞的聲音，但是在門外響起。

我猜他大概正在我房門口。我心頭一緊，喉嚨更覺得乾燥。

如果他進了自己的房間，看見我在這裡，我該怎麼跟他解釋？

我有些緊張的直盯著門口，祈禱著大門不要開啟。

勞不再呼喊我的名字，外面安靜的讓我如坐針氈，我聽見自己的心跳正不斷加快，勞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我害怕的閉上眼。

聽見他慢慢靠近的聲音，我顫抖著，發現勞在門口停了下來。我屏住氣息，不知道停止呼吸幾秒鐘，最後勞的慢慢腳步聲漸漸遠離，消失在遙遠的一頭。

我顫抖的再度看向那個鑰匙，心一橫的將它拿起，用自己脖子上的項鍊取而代之，將東西收拾好後悄悄回到自己房哩，氣喘吁吁的坐在自己床上。

等到呼吸稍微平順，我摸進口袋拿出那個贓物。金黃光依然在我面前閃耀，我瞇起眼，獨自低喃道。

｢對不起，我也想保護你…｣

記得是幾個禮拜前，我到警局拿回那套十分骯髒的舊制服。裡面的員警十分親切，卻同時也讓我招架不住。

｢這麼髒的衣服可以不要了，妳怎麼會想要回去？｣一個抄著道地口音的員警一邊幫我將東西拿出來，一邊宏亮的說著。

｢我有東西放在裡面。｣我小聲的解釋。

｢很重要嗎？｣他繼續大聲的問。

因為他的大嗓門，其他員警紛紛轉過頭來，讓我有些不自在。

｢恩…很重要。｣我小聲回答。

｢這樣阿…｣他像是忽然了解了什麼，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著我。

我尷尬的從他手中遞過那包衣服，接著聽見他繼續說道。

｢年輕真好…｣

我有些無奈的拿起一隻筆，在認領處簽上自己的名字後，禮貌的向他道別。

離開警局，我很快對那包衣服東翻西找，最後在裙子的口袋裡摸到一個硬物，於是將手探進去，最後對著映入眼簾的金光微微一笑。

我將它戴在身上，它的造型不會引起太大的懷疑，但我還是下意識的將它塞進衣服裡。

走進教室，班上已經充滿緊張氣氛，距離考試的日子正在每個人身上倒數。我悠哉的拿出早餐，靜靜的站在走廊上，邊享用邊看著匆匆進校的學生，彷彿即將到來的大日子與我無關。

其實很多事情是心照不宣的。我足足的落了好幾個月的進度，在這時間就是金錢的考生生活裡，無疑被判死刑。

雖然沒有明講，不過許多老師早就將更多心力花在更有潛力的學生上。當然，還是有那種良心教師，問我需不需要私下上課。

班上的同學就不用說了，我記得有些人總是用帶有敵意的眼神看著所有人，這不難懂，因為我能在他身上看見從前的我。現在，我沒有威脅力，我不會是害他落榜的元兇，所以我總是收到笑臉盈盈的友善。當然，還是有眼睛依然雪亮的人，為了理想持續衝刺，卻不會進入戰場殺敵模式。

上課鐘聲響起，我轉身準備進入教室，卻看見匆忙進入教室的郁芷，我歪了歪頭，心裡有些疑惑，她從來不遲到的。

我拍拍她的背，進了教室後讓她回復原本的鎮靜。她說她剛剛遇見幾名同樣要來我們學校的人，為他們裡領路才會遲到。

我聽完笑了笑，也沒有太在意。

就這樣第一節課開始了，老師發下上次的考卷，成績比我預期的高。

｢放鬆的效果…｣勞的聲音在我耳裡迴盪。

我微微一笑，伸手摸摸那把金色鑰匙。

｢又被你說對了…｣我低聲說道。

我在下課後被導師叫到辦公室。

｢茌驀，妳不在的這幾個月裡，學校有生涯規畫的課程，所以妳也要補齊才行。｣

說完，他拿出一張紙擺在桌上，上面寫著｢志願卡｣三個大字。

｢現在寫完嗎？｣

｢沒有，但妳要一邊回答我的問題，一邊思考上面的題目。｣

聽見老師這麼說，我才知道桌上的水杯是怎麼回事，索性就拉開椅子坐下來。

｢妳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他很快問我。

我搖搖頭。

他早有預料，繼續說著。

｢那妳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不用想的太嚴重，把最想的那個說出來。｣

聽見他的問題，我的心裡浮出一個答案。

｢我想找到我朋友…｣我輕輕回答。

老師似乎有些意外，卻也很快繼續說著。

｢妳找過了嗎？｣

｢他們不好找。｣我老實回答。

｢是嗎？方便問妳是什麼樣的朋友嗎？｣

我沒有想到他這麼有興趣。

｢很重要的…朋友。｣我說的輕描淡寫，卻又止不住那股思念。

｢找到以後呢？｣

老師問了一個我沒想過的問題，我停下對話，腦裡深思著，最後得出了一個答案。

｢盡我所能的幫助他們，讓他們不要那麼辛苦。｣

說到這裡，他似乎疑惑了，偏了偏頭，臉上的不解十分明顯。

我笑了笑，開玩笑的說道。

｢是老師叫我隨便說的。｣

老師聽完後笑了出來。

｢我覺得妳說的很認真。｣

聽見他這麼說，我還是露出笑容，沒有答話。

｢這樣吧！我對妳今天下一個結論，那就是茌驀妳想幫助朋友，而且妳願意花很多的時間去幫助他們。這樣說可以嗎？｣

我靜靜的點點頭。

｢那我給妳兩個回家功課。妳需要思考兩個問題。第一，除了妳朋友，妳還會想幫助其他人嗎？第二，妳需要做些什麼，又或者說妳需要獲得哪些力量，妳才能幫助他們？｣

我點了點頭，和老師聊了幾句後便起身離開。才剛踏出辦公室，我就和一個人撞個正著。

｢對不起。｣我抬頭看著被我撞到的人，他的長相卻吸引我的目光。

｢外國人？｣

｢對不起，妳還好嗎？｣他頂著立體的五官，卻有一口好中文，讓人覺得不習慣。

｢我沒事，你呢？｣我反問。

｢我也沒事。能不能請教妳一下，你們學校的教務處怎麼走？｣

｢你走到一樓，直走左轉就可以看見了。｣我邊說邊指著方向，希望他可以更清楚。

｢真是非常謝謝妳。｣

說完，他便很快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對他的出現有些納悶，卻也沒有多想，便直接回教室了。

｢第一，除了妳朋友，妳還會想幫助其他人嗎？第二，妳需要做些什麼，又或者說妳需要獲得哪些力量，妳才能幫助他們？｣

老師的問題在我腦裡盤旋。

我呆坐在家裡的書桌，結束功課後簡單複習完便開始思考老師的問題。

自從發現學校不是我在意的戰場後，我很少留在學校夜讀，功課方面也是盡力就好，變的不再如此汲汲營營。

我不知道這樣對我是好是壞，但我清楚，那些再也不會吸引我任何目光。

每晚，我都為自己留下時間。想念勞也好，發呆也好，那時間屬於我自己，我需要自在悠遊。而今天，我選擇拿出老師的問題，開始思考著。

第一個問題其實很簡單，答案是｢不會｣。

我想我並不是心地善良會幫助別人的人，但正當我要將答案填上去同時，耳裡卻傳來一個聲音。

｢妳其實比你想像中的善良…｣

這是勞常跟我說的話，他篤定的眼神，常讓我疑惑，總覺得他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我思考了一會兒，停下的手最後在空白處填上了｢或許｣。

我想…勞他可以看見不一樣的我，我是這樣相信著。

第一題的答案算順利，接下來卻讓我想不出頭緒。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他們？我摸向胸前的金色鑰匙，心裡不自覺得沉重起來。我輕輕轉動鑰匙的尾巴，握柄的地方轉出了一個隨身碟插頭，我望著電腦，有股慾望鼓動著。

我偷走它的幾天後發現了這個金色鑰匙是個隨身碟的秘密，雖然我想打開它，卻總是想起勞那天緊張的神情，那股慾望便隨之消失。

我看著眼前發著金光的鑰匙，望著出神。

最後，我還是將它收了起來。第二題的答案…空白。

｢對於妳而言，讓妳恢復成以前的樣子，大概就是遇到我目的吧！｣模糊之中，我又聽見勞的聲音，我開始尋找他的身影，最後在那個秘密湖畔，看見他正等著我的到來。

｢那對你而言呢？遇到我的目的是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這個我還不知道…｣眼前的勞並有動，卻聽見他的聲音在迴盪。

接著，遠方的勞慢慢轉身，慢慢走向一片黑暗的森林中。

｢勞…等等我！｣我對他的離開感到恐懼，雙腳用力的舉步，卻怎麼也追不上。

｢勞！｣我大叫，但他卻聽不見一樣繼續往前走。

｢我不要留下來！｣我大吼。

｢對不起…｣勞的聲音再度響起，眼前的影像開始旋轉，原本用力的腳忽然踏空。

黑暗、冷風，耳裡還一個淒厲的女人尖叫聲，我只是渾身顫抖。

咚！

我因為驚嚇不小心和桌面撞個正著。我一邊摀著痛處，一邊環視四周。

｢我在教室裡…｣我小聲念著，發現自己正不斷喘氣。

現在是午休時間，大部分的同學並沒有發現，但前面的郁芷卻回過頭，看見了似夢非夢的我。

｢怎麼了？｣她用氣音問我。

我搖搖頭，想讓她放心，卻在此時摸到自己臉上掛著兩行淚。

｢還好嗎？｣她拿出衛生紙遞給我，似乎也很不知所措。

｢沒事，做噩夢了…｣我輕輕回答她，說完還笑了一下，希望她可以放心。

她看見我的微笑，也隨即笑著說道。

｢有事情妳可以跟我說，我會聽的。｣

｢恩…｣我點頭，郁芷笑了笑後轉過身去。

拿著郁芷剛才給的衛生紙擦臉，我心裡感嘆著那場夢。裡面每一句話都是勞說過的，和他的一切早就深深印在我心裡。

因為那場夢，我不自覺的顫抖著，心裡的不安矍住了我，我想起夢裡的那個慘叫聲。

好像…席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