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一夜故事

晚飯後，茌驀主動幫士清洗碗盤，由於早上的尷尬還沒化解，士一時想不出什麼方法婉拒，就這麼讓茌驀順理成章的幫忙了。

這就是茌驀的目的，兩人相處一段時間，聊了幾句後又恢復往常般熱絡。士心滿意足的露出笑容，道別茌驀後找席琳去了。

一時間沒事做的茌驀沒看見勞的身影，轉來轉去，仍舊走向老地方。

當她打開厚重的大門，發現裡面早透出溫暖的黃光，牆壁上倒影出的人影晃動，桌上的杯子正冒出蒸氣往上飄去。

原先低頭閱讀的人看見茌驀後露出微笑。

不知道什麼緣故，早上還很抗拒的氣氛並沒有延續，想起來雖然彆扭，茌驀還是朝他走去。

勞小心的挪出空位，讓茌驀坐在自己身邊。兩人靠著椅背，陷入一陣沉靜。

｢你怎麼會在這裡？｣

茌驀並未看向他，口裡卻傳來聲響。

｢看書。｣

說完，勞蓋起書本，遞向茌驀。

茌驀一看，發現是自己常讀的那本《福爾摩斯》。

｢我沒有要讀，你繼續看。｣

茌驀將書推還給勞。勞接過後將它放回桌上。

｢我早就讀過了，只是再看一遍。｣

｢既然看過了，怎麼想再看？｣

｢因為妳老是抱著它，讓我有點好奇。｣

勞的話讓茌驀不自覺臉頰泛紅，她故作鎮靜的看向勞。

｢你講話都這麼直白嗎？｣

｢沒有，妳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說完，勞露出淺淺的笑容，讓茌驀更不知所措起來。

看見茌驀的一舉一動，他微笑的將頭轉向前方，看著眼前那幅女人肖像畫。

｢你喜歡那幅畫嗎？｣

被勞的問題吸引，茌驀朝前方望去，想起那空洞的眼神和被席琳抓住的瞬間，她不免搖搖頭。

｢也對！這幅畫乍看之下還蠻陰森的。｣

｢難道你喜歡？｣

聽見她的問題勞帶著微笑說道。

｢畫裡的女人是我媽，我怎麼會不喜歡？｣

茌驀不免瞪大眼睛。勞看見他的反應笑了笑。

｢我說過不讓你感到負擔的，對不起。｣

說完，勞拿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我…想聽…｣

茌驀小聲說著，不好意思的看向勞。

勞看著她，再度露出笑容，卻始終沒有說話，讓茌驀焦急的說道。

｢我只是覺得…這跟逃亡比較沒有關係，所以…｣

勞的笑更大了些，用他大大的手掌拍拍她的頭。

｢沒關係，我還是很高興。｣

說完，他再次面向那幅畫，嘆了口氣。

｢該從哪說起呢…？.妳有看見妳房間有幅畫嗎？｣

茌驀點了點頭，他又說下去。

｢不覺得奇怪嗎？打扮是歐式風格，主角卻是東方人。｣

｢我有注意到，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問。｣

勞輕輕靠向椅背，嘆了口氣後緩緩開口。

｢我爸是英國的畫家，我母親則是這個國家的人。｣

聽見這裡茌驀詫異的看向他。

｢這個國家是指…｣她猶豫的指著自己。

他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

｢當時你們國家的天使山還是享譽盛名的風景名勝，當我爸來到這裡時遇見了我媽。誰先愛上誰這件事情我不清楚，不過據說我媽不顧外公反對就這麼跟我爸去英國了。｣

說到一半，他看了茌驀一眼，繼續緩緩開口。

｢聽說我媽在英國的前幾年還算幸福，沒想到我爸外遇。為了把外面的女人帶回家，他開始對我媽拳打腳踢，最後我媽終於受不了離開家裡，而且連我也一起帶走了。後來真的走投無路，有一天他趁我不注意，將我獨自留在一間育幼院前面，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對不起，讓你提起傷心事…｣

勞搖了搖頭，慢慢說著。

｢我知道她過的很辛苦，所以我並不恨她。畢竟她也是為了讓我活命，才將我帶出來的。順便一提，這間房子是我外公的。我花了幾年時間匿名買下這間房子，也在我爸過世後買了這些畫，索性就這麼擺在一起了。｣

他說完，又露出了有些幸福卻帶點苦澀的笑。

｢總覺得勞今天…一直用微笑偽裝自己…｣

茌驀戰戰兢兢的開口，勞則有些訝異的看著她。

｢勞想隱藏自己的時候，總會用冷漠或微笑帶過。｣

聽完話，勞回過神的笑了起來。

｢妳真是一針見血。｣

｢或許你跟我很像吧！我才能一眼看透。｣

｢那為什麼我總看不清妳？｣勞反問。

茌驀笑了笑，沒有回話。

看見她的反應，勞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還是謝謝你，我又跟你聊得很愉快。不過我該走了，士在等我。｣

說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很快在地上畫開一條長長的影子。他彎腰拾起桌上的水杯，準備離去時，卻被茌驀給叫住。

｢勞！｣

他回頭，看見茌驀也站起身。

｢今天我也很愉快，謝謝你。｣

聽見茌驀的話，勞的心裡不由得愉悅，嘴裡的微笑也加大加深。

｢那下次再聊。｣

說完，揮了揮手便離開。

 勞輕盈的踩著階梯出現眼簾，士露出大大的笑容問道。

｢怎麼這麼開心？｣

勞默不作聲，不打算回答。

｢別裝了！快說！｣

｢恩…可能剛才和茌驀聊得很愉快吧！｣

士沒有說話，只是笑的詭譎，讓勞一陣寒顫。

｢你別想歪！只是稍微聊一下罷了！｣

｢是！怎麼個開心法我就不追究了！｣

士還是好心眼的放過他，直接切入正題。

｢維斯聯絡我，我們差不多得準備離開了。那些人應該過不久會追上這裡。｣

｢是嗎…｣

勞沉默起來，士一眼看穿他的心理，於是開口。

｢明天我想和茌驀談談，你要來嗎？｣

｢為什麼？｣

勞不解的問。

｢我還是很在意茌驀的事情。儘管多管閒事，我還是想盡力了解看看。不過用談的大概問不出什麼，所以我準備了一個遊戲，想說可以多少讓她卸下心房。不想後悔的話你最好一起來｣

說完，士再度露出微笑。雖然知道他的用心，勞還是擔心起來。

｢這對她來說不會太急嗎？感覺對她有些負擔。｣

｢也只能盡量試試，真的不行就不勉強她。拿去吧！也拿一個給茌驀！｣

士說完不知從哪摸出了兩張紙卡，遞到勞面前。

正當勞還摸不清楚頭緒時，士忽然一手擺到背後，另外一邊則是半彎的伸出手，做出恭敬的彎腰，露出笑容說道。

｢歡迎參加士規畫的自我介紹遊戲。還請務必出席。｣

｢自我介紹…遊戲？｣

雖然早預料到，不過當茌驀露出狐疑的表情，勞還是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就是…士想玩個遊戲，他想請妳參加。｣

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了，勞心裡默默想著，一邊怨懟出主意的士。

｢好奇怪的遊戲！甚至還有邀請卡。國外很流行這種遊戲嗎？｣

只見茌驀翻弄著手裡的邀請卡，無數的好奇瞬間堵的勞不知如何是好。

｢應該算…流行吧？｣

勞決定撒點小謊。

如果坦白說士為了茌驀親手做了一個遊戲，以她敏感的觀察力，大概晚上會不見人影。

就這麼半騙半解釋，茌驀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的同意了。告知了時間地點，一切都等那讓人坦承的時光來臨。

時間是晚上九點，茌驀獨自步出房間，踏著階梯往樓下走去。

晚飯後勞和士不知怎麼的都見不到人，她索性回房間洗個澡，胡亂摸了一下，時間就這麼到了。當她到達常來的飯廳，只見那裡亮了一盞鵝黃燈。原本該有些昏暗，但桌上少說也有十來支的蠟燭帶來了更多的明亮。

｢這是…？｣

茌驀朝坐在老位子的勞詢問。

勞聳聳肩，也不知道士的心思。一頭霧水的情況下，茌驀只好學勞坐到以往的位子上，等待主辦者的到來。

過了一會，階梯上傳來快速踩踏的腳步聲，沒多久士便出現在大家面前。

｢抱歉！今天席琳晚睡了點！｣

看見氣喘吁吁的士，頭髮有些零亂，衣服也不像以往整齊，想必花了很大力氣在哄席琳入睡，原先有許多問題的茌驀也只是輕輕向他微笑。

｢要開始了嗎？｣

勞直接了當的道出茌驀心裡的問題，剛來的士點了點頭。

｢當然！可不能怠慢貴賓！不過大家必須先拿著這個。｣

說完，茌驀才注意到他手上裡握了許多竹棒，每根筷棒的頂端都貼了一個用紙黏上去的叉叉符號。

｢士…那是道具嗎？｣

聽見茌驀的問題，士開心的露出微笑回答。

｢對阿！有道具遊戲才好玩阿！｣

才剛說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將手裡的竹棒分成三等份，分別發給每個人。確定大家都拿到後，士沒有坐回他以往的位置，反而繞到桌子的另一端，讓三人形成三角形的形狀。

士自己坐定位後，清了清喉嚨，開始向僅有的兩名參加者致詞。

｢真的很開心可以在今晚見到大家，我想…｣

｢直接開始！這裡可以跳過！｣

勞有些不耐煩的拖著下巴，沒好氣的說道。

｢這樣都沒氣氛了！算了！先說規則吧！｣

士雖然小抱怨了勞的不耐煩，自己卻也很快妥協。看見兩人的互動，茌驀的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

｢這個遊戲叫自我介紹遊戲，顧名思義就是要參與遊戲的人認識你自己。等等會進行猜拳，有了順序後便依順序進行抽籤。｣

說完，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小籤筒，裡面有無數個被捲好的小紙條。

｢裡面有四個人的名字，我、勞、茌驀還有席琳。｣

｢席琳？｣

勞不解的問。

｢也必須讓大家認識席琳才公平，她的問題我會代為回答。總之，抽到誰的名字就可以向那個人提問，夠簡單吧！｣

｢那竹棒又是做什麼用的？｣

茌驀發問。

｢這是體恤大家有不想回答的時候所做的，當你不想回答問題，舉起一隻筷棒就可跳過，不過只有十次機會，可別亂使用喔！｣

｢又如何分勝負呢？｣

勞補充的問道。

｢誰先用完棒子就是輸家。他的懲罰就是必需老實回答所有問題到第二的輸者出現為止。｣

茌驀聽完規則心裡開始有些緊張，嘴裡不自覺的緊閉。

｢還好嗎？｣

發現的勞問著，見茌驀吞吞吐吐的開口。

｢一定要說…實話嗎？｣

｢當然囉！不然就失去遊戲的意義了。｣

聽見士的回答，茌驀的不安輕輕在她周圍迴盪。

｢只是遊戲而已，他們不會為難妳的…｣

茌驀心裡不斷安慰著自己，迫使自己相信這個說法，好讓不安可以慢慢消失。

經過猜拳，最先抽籤的人是勞，接著是茌驀，最後才輪到士。

因為是第一個，勞也只能摸不著頭緒的將手伸進籤筒。當他將手埋進紙堆裡，慢慢握起拳頭，像篩選般的讓大部分的紙條從拳底溜過，當他抽回手，手掌裡已經埋著唯一一個紙條。

｢茌驀…｣

勞像宣布什麼的念出字條裡的名字，下一瞬間尷尬的水珠凝結，微妙的氣氛逐漸擴散。

｢這…沒頭沒腦的要問什麼？｣

為了掩蓋任誰都看的見的尷尬，勞故意發聲抗議。

｢什麼都可以問。｣士開心的說道，將笑臉看向茌驀。

無故接收到和善的茌驀，只能附和的說道。

｢就…問吧！｣

見到這情景的勞只能無奈的撐著頭，自己安靜片刻後才慢慢提出第一個問題。

｢妳對自己現在活著這件事，有什麼感覺？｣

這個問題再度凝結周圍的空氣，勞早料想到般，用撐住頭的手避開茌驀的視線。

｢我…不是很懂這個問題的意思。｣

茌驀小聲說道。

｢他的意思應該是本來抱著想死的心情卻忽然被救了，對於這件事的感想。｣

士見狀的解釋，成功挽回逐漸冰冷的空氣，稍微讓周圍舒緩一些。

｢恩…很感謝你們。｣

茌驀理解後很快回答，勞也將手拿開繼續追問下去。

｢不是對我們，我是問妳自己。｣

｢勞的意思是說，你重獲生命的感想怎麼樣？開心？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之類的？｣

似乎又怕氣氛回到僵局，士決定當這場遊戲的炒熱者。

沉默了數秒，茌驀終於開口說道。

｢不可思議和不知所措各半吧！｣

聽見這樣的回答，勞想繼續追問下去，卻被士巧妙阻止。

輪到茌驀的順序，她輕輕從紙堆中拾起一捲紙條，慢慢念出裡面的名字。

｢勞…｣

當名字一宣布，氣氛又像冷卻一樣慢慢結珠，士又在此時極力阻止這樣的情況。

｢太好了！你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勞嗎？趁這個機會快問吧！｣

｢都可以問嗎？｣

茌驀還是有些顧忌。

｢恩…｣

勞小聲回應，茌驀得到允許，開始思考了起來。

｢勞一開始的時候…很討厭我嗎？｣

聽見這個問題可以說是出乎意料，他甚至不知道茌驀有這種想法。

｢沒有…妳怎麼會這樣問？｣

｢因為你當時的態度很冷漠也很警戒，而且也拒我於千里之外。｣

｢那是因為…妳讓我害怕。｣

本來不打算說的，但勞放棄這樣的堅持。

｢什麼意思…？｣

知道答案的茌驀不解的看向勞和士，原本事事補充的士卻在此刻不說話，示意要茌驀等待。

｢剛開始…和妳不太了解。而且妳通常沒什麼表情，讓人猜不出來妳在想什麼，讓人很害怕。｣

聽見勞的解釋，茌驀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造成先前的狀況，好險今天有機會聽到這些，不然茌驀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些問題。

緊接著換到士，他一樣很快的從筒裡拿出一個紙條，結果自己尷尬的說出裡面的名字。

｢席琳…｣

聽到結果的兩人不約而同大笑，士原本的用意似乎沒有發展出作用。知道自己出了糗，士胡亂的向兩人說道。

｢這不算數！｣

原先厚臉皮的士沒想到也會失了方寸，茌驀這是第一次見，雖然覺得新奇，但她還是笑笑的放過他。

一陣胡鬧後又換回勞的順序，沒想到這次的紙條更是讓人無法預料。

｢士…｣

｢勞想問什麼？｣

遇見有人可以向自己提問，士似乎很開心，但他可能沒想到對方是自己多年好友，根本沒有什麼問題必須特別詢問，結果換來勞遲遲的靜默不語。

｢你有什麼事隱瞞我自己從實招來，我真的不知道要問什麼！｣

勞放棄了，丟出了這句話，逗得茌驀嘴角不斷畫出完美的弧線。

｢隱瞞嗎？我想想…｣

｢你真的有…｣

看見士的反應勞有點不可置信，但下一瞬間就後悔了。

｢有一次吃飯，我把一條掉到地上的魚放在你碗裡，你沒有發現就把它吃完了。｣

聽到這裡茌驀終於按奈不住，放聲大笑。這樣的反應讓士也揚起的嘴角。

｢茌驀你終於笑了！但別掉以輕心，遊戲還沒結束！｣

剛開始她還不懂士的意思，但後來如同預言一樣，士的話得到了印證。接下來的幾次抽籤，茌驀都被抽中。剛開始的問題都還平易近人，但漸漸的勞和士的問題越來越讓茌驀難以回答。也在幾次的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她用掉了五枝竹筷。

｢還好嗎？｣

見茌驀臉色漸漸鐵青，勞實在很怕刺激到茌驀，畢竟這有點像是強硬的挖人隱私，誰都不喜歡。

｢恩…｣

茌驀小聲回應。

｢既然可以就繼續！換妳抽籤了！｣

勞沒想到士不打算放過她，給了他一個眼色，卻換回士的輕輕搖頭。

｢士…｣

聽見茌驀念出自己的名字，士也不理會勞的眼神，轉頭看向了她。

｢有什麼想問的？｣

士露出笑容，眼前的發問人卻笑不出來，只是沉思一陣後才下定決心的說道。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做這個遊戲嗎？為什麼忽然針對我？｣

這個問題讓勞暗叫不妙，他擔心的看向士，卻看他露出了微笑。

｢被發現了嗎？也難怪！我作的太明顯了！｣

茌驀沒想到士會輕易坦承，睜著自己渾圓的眼睛看著他。

｢我要老實跟妳說，我和勞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我是真的很高興認識妳，所以我想要幫妳的忙。一點點也好，我希望妳把事情說出來！我知道妳原先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

士的一長串解釋，茌驀還是不可置信，她看向勞想得到確認，卻見到他迴避的眼神。

｢你們…要走了嗎？｣

｢沒錯！所以讓我們幫妳好嗎？｣

他看見士誠懇的眼神，不知道什麼原因的讓她有些頭暈目眩。或許是剛才的資訊讓她打擊太大，才讓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這還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不捨的滋味。原來自己對這兩個人已經下了這麼多的感情，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茌驀必須承認，她早已忘記原先的爭奪世界，她一直以為這樣的生活…是永遠。

｢沒有關係！我們不會勉強妳…｣

勞此時劃破寧靜，燭光照映讓他的眼神晃動。一旁的士也忽然安靜，溫柔的給予茌驀選擇權，他們安靜的等待，讓五味雜陳的茌驀在瞬間頓悟。

原來一切…是為了自己。

早看出這是有意的安排，但此刻她才感受到他們的用心良苦。這個拙劣的謊言，一切都是為了幫助自己。

在這樣想的同時，茌驀確信，在看不見的時光裡，自己對他們早有了依賴，只是直拗的性格讓她沒有發現這點。正當自己看清楚了，所剩的時間竟然開始倒數。

｢我曾經…｣

終於下定決心，茌驀抬頭看著兩人。

｢坦承拙劣的自己，往往需要勇氣…｣